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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于 2010-6-13 10:55:56
第四章  詭異的現場
(9)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兇猛的叫罵聲,馬笑中吃了一驚,趴著窗框向下望去,只見幾個黑色的影子像被勺子攪動的紅薯粥一樣糾纏在一起。這時,腰里的警用通話器又響了,依舊是老田:"所長,快下來!我們幾個人都攔不住豐奇 哎呀,別打啦!"
馬笑中拔腿就沖出房間,下樓出了北門,只見田躍進和另一個警察正死死拉住豐奇的胳膊。豐奇一邊像練無影腳那樣朝半空拼命地蹬腿,一邊怒吼:"看我今天不揍死你!"在豐奇面前的那個人直往后躲。
"都給我住手!"馬笑中大吼一聲,"怎么回事?豐奇你發什么瘋?"他一邊問一邊把手電筒朝往后躲的那個人身上一晃:"哎 你不是《法制時報》的那個張偉嗎?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張偉一邊撣著衣服上的腳印,一邊氣急敗壞地說:"你是管事兒的吧?我是記者,想上去采訪,嘿,這警察一見我,不問青紅皂白,劈頭就打,跟瘋狗似的。我明兒要不在報紙上給你們來一篇,我就不姓張!看看到時候是誰吃不了兜著走!"
"張偉,你看看我是誰!你再看看打你的是誰!"馬笑中用手電筒照照自己,又照照豐奇,"你還有話說嗎?今兒揍你算輕的!"
張偉認出了這兩個人,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不吭聲了。
"說,你怎么會在這兒?"馬笑中兇巴巴地問。
張偉低聲說:"我和朋友在望月園玩,看見警燈一路閃進小區,就從坡上滑溜下來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采訪警務新聞是我的工作。"
"呸!"豐奇啐了他一口,"你也配采訪,你個幫兇!所長,甭聽他的。大半夜的,哪個好人還在公園玩?撒謊也不編圓點兒。我看八成就是這孫子殺的人,先銬上他再說!"
張偉大吃一驚:"什么?有人被殺了嗎?"
"豐奇你閉嘴!"馬笑中呵斥道。他轉頭看著張偉,腦子里像騎車遇到岔路似的,一下子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好久沒有小郭姑娘的消息了,聽說她休假去了,回來了嗎?"
張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聽說她今天回來,但是我在報社沒有看見她。"
看看夜色中兀立的高樓,想想老甫驚恐欲裂的目光,蹲在地上抖得像秋風中最后一片樹葉似的女人,還有詭異的房間里那具死不瞑目的女尸,以及司馬涼陰冷的眼神,馬笑中的心底浮起一個念頭,這念頭猶如被雨刷反復擦拭的車窗般越來越清晰:這起命案隱藏著太多的謎團,僅憑自己的能力,絕對不能堪破其中的真相,必須馬上找一個高手來幫助自己。于是他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聽筒里,薩克斯曲《回家》剛剛響起,就被一個甜美的、似乎又略帶一點煩惱的聲音打斷了--
"喂,您好,我是郭小芬 "
| 樓主| 發表于 2010-6-17 11:16:25
第五章 劫后重逢
(1)
郭小芬的這一聲呼喚,令呼延云吃了一驚,因為那語氣急轉直下,像在海中潛泳的人突然看到面前出現了一排白森森的鯊魚牙齒,充滿了警覺和緊張。
郭小芬回到這座城市的準確時間,是這一天的中午12點23分。
坐在"海西"號列車臥鋪車廂的棕綠色折疊椅上,她支著下巴,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景象由碧綠而空曠的原野,漸漸變成了散布著一排排低矮瓦房的村莊。車速放緩了,幾個巨大的煤堆像釘在天空的楔子似的冒了出來。鉛色廠房的后面,煙囪百無聊賴地吐出灰濃的煙霧,磚紅色的舊樓,浮著白色泡沫的河水,沒有欄桿的石橋,狹小的街道上神情呆滯的行人。突然,整座城市像被撕掉壁紙的老墻一樣斑駁地冒了出來,臃腫而密集的樓宇,丑陋的巨幅廣告像帽子一樣扣在頂端,每扇玻璃窗都反射出污濁的光芒。她閉上眼,一個月來發生的林林總總,猶如電影的預告片一般,片斷、散碎,而又綿綿不斷地浮現在她腦海中
在上個月的血腥系列命案中,身為臨時專案組成員的她,在最后一刻窺見了真兇的面目,卻因此被綁架并囚禁到地鐵施工時留下的側洞里,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度過了可怖的整整40個小時。
被解救出來的第二天一早,她不顧男友的勸阻就回報社上班去了。走進《法制時報》采編平臺,所有的同事--無論平時要好的還是不和的,都上前和她打招呼,小心翼翼地問她"還好嗎",有人還給她端來一杯香噴噴的、冒著熱氣的咖啡。她笑得依舊和從前一樣燦爛,連說"沒事的,你們看我這不是挺好的嗎"。大家這才放了心。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剛剛坐下,電話就響了,是總編輯李恒如打來的:"你怎么不在家休息一下就來上班了?"她笑著說自己沒那么嬌氣。李恒如說:"那也不行,這樣,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
總編輯辦公室在樓上。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著盛有咖啡的紙杯邊沿,一邊啜著咖啡一邊走到電梯前,按了向上的按鈕。電梯門開了,她走進去。電梯門關上。接著,幾乎整層樓的人都聽見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有人跑過去,啪啪啪地連續拍著電梯按鈕,電梯門重新打開的一剎那,郭小芬瘋了似的沖出來,幾乎是撞在了對面的墻上,然后慢慢地蹲下,嗚嗚地哭了起來。電梯里面,咖啡灑了一地,一個紙杯猶在滾動。
心理醫生診斷,她患上了嚴重的"密閉空間恐懼癥"。
按照醫生的建議,記者部主任將一張替郭小芬開好的申請休假一周的假條,親自遞到李恒如面前。李恒如看了一眼,先簽了字,又親筆把"休假一周"改成了"休假一個月"。
"這么長時間?"記者部主任愣住了,要知道,李總一向以嚴厲苛刻而聞名于新聞界。
"要是你像她那樣被囚禁兩天,我也放你一個月假。"李恒如冷冷地說,"告訴小郭,好好休息,想去哪里休假,全部費用報社報銷。還有,一個月后要是還覺得不好,可以再續假。"
于是,在男友的陪伴下,郭小芬回到了位于福建龍巖的故鄉,一住就是一個月。每天徜徉在群峰壑立、郁郁蔥蔥的冠豸山上,看飛瀑高懸,聽石底泉淙,那些恐懼而堅硬的往事,像屋檐下的冰溜子,不知不覺地化掉了。最明顯的改變是,剛回老家時,她每天晚上必須要媽媽陪著才能睡著,漸漸地,一個人在關著門的房間里也能睡得踏實了。
有一天,她順著丹梯云棧登上主峰,一陣山風拂來,清爽沁骨,仰頭望去,天空藍得像在海水中洗過似的,忽然就想起了什么,心頭掛了片云一般,她剛要細細探究云的深處,又一陣山風拂來,將一切都吹散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是什么呢?"她使勁地想,可就是想不出來,下山的路上一直懊惱不已。
接著,一連下了幾天的雨,龍津河被雨點打得像鱗片翻飛的黃龍。雨停的那天,她拎了把傘,到母校龍巖二中溜達了一圈,暑假里,空蕩蕩的校園靜悄悄的,只能聽見水珠從樹葉上滾落的滴答聲。正出神,一滴水珠啪地打在她的脖子上,不由得一抬頭,就再一次看見了湛藍湛藍的天空,猛地想出她一直想不起來的是什么--是那個背影,那個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漸去漸遠的天藍色背影
晚上回到家,她對媽媽說:"我買了火車票,明天上午10點半坐'海西'號回去。"
媽媽不放心,反復問她"病好徹底了沒有"。她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的"病"源于恐懼,而恐懼歸根結底是一種投影,離造成投影的物體越遠,恐懼就消失得越徹底,可是一旦回去,一旦重新站在投影范圍之內,誰也不能肯定恐懼會不會再生。但她總要工作,總要回到那座城市的,而媽媽已經夠操心的了,不能再讓她為自己擔驚受怕。所以,她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男友當初把她送到龍巖,沒住兩天,就匆匆趕回上海去了。這次她返回,沒有對他說。什么原因,她也說不清楚。在經歷了那場驚心動魄的系列命案之后,她總覺得,自己對他的依戀不像從前那么強烈了
身子微微向前一傾,又向后一頓。火車停了,終于回到這座城市了。她拉著粉紅色的拉桿皮箱,跟在人流后面走出了車站。巨大而蠢笨的仿古車站連同頂端的亭子,投下蝙蝠翅膀似的廣闊陰影,她狠走了一段,才走了出去。
| 樓主| 發表于 2010-6-18 15:20:40
第五章        劫后重逢
(2)
回到租屋,她在床上怔怔地坐了一會兒,覺得太寂靜了,站起身,到洗手間找了塊抹布,把罩在寫字臺、電視、椅子上薄薄的一層塵土擦拭干凈。然后又涮了涮墩布,開始擦地,直到墩布哐啷碰響了床下一個不銹鋼小盆,才找出剛才感到冷清的原因:一向和自己相依為命的愛貓貝貝不在--回故鄉之前,她把貝貝托付給鄰居寄養了。
趕緊敲了鄰居家的門,把貝貝領了回來。這個沒心沒肺的家伙,主人不在的一個月里,吃喝一點沒耽誤,居然長胖了一圈,抱在懷里沉甸甸的。她躺在床上,一面撓它的下巴,一面笑嘻嘻地問個不停:"貝貝想沒想我?貝貝想沒想我?"也許是旅途疲憊的緣故,不知不覺地居然睡著了。
醒來時,窗欞已撩上一縷暮色。她從床上爬起,把裝著滿滿的維嘉貓糧的不銹鋼小盆放在貝貝面前。然后洗了把臉,對著鏡子仔細上了妝,看著鏡中姣美的容顏,臉一熱,又把妝卸掉,重新洗了臉,換了件粉色的吊帶連衣裙,就這么素顏走出了房門。
漫步在灑滿夕陽的街道上,8月中旬,耳畔溢得滿滿的是知了的叫聲。她明明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卻故意繞了很多路,才來到一家報社的門口。"我可是無意中走到這個地方的。"她自欺欺人地想。
拿出手機,猶豫了半天,才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很久才接通,傳來一個客氣而冷淡的聲音:"喂,您好?"
"你好 "她有點生氣,她相信他的手機一定存有自己的號碼,何必裝成生分呢,于是很不客氣地說,"我是郭小芬,你下班了嗎?"
"還沒 "他的聲音有些閃躲。
她更加生氣了:"呼延云,我現在就在你們雜志社門口,要是你想見我,就出來,不想見的話,我就走!"說完把電話掛掉了。
她想,一分鐘之內,只要他不出來,我轉頭就走,而且這輩子再也不見他,絕對!
結果還不到半分鐘,就見他飛奔出雜志社的大門,依舊穿著天藍色的短袖襯衫和亞麻色的褲子,依舊是一張娃娃臉。不過,和一個多月前比起來,他的神情不再那么頹唐了,一雙眼睛里閃爍出明亮的光芒。
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有些氣喘地說:"你好 都一個月了,怎么你也沒和我聯系一下?"
郭小芬哼了一聲:"你不也沒和我聯系?"
他搔著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這是郭小芬的記憶中,第一次看見他露出真正的笑容。
兩個人沿著樹蔭慢慢地走著,肩并著肩,很久很久,誰也沒有說話。來往的車流猶如漲潮的黛色河水,漸漸漫過了整條街道。悄然暗淡的樹影,在路燈齊齊點亮的一瞬,又婆娑了起來。
"你餓了吧?"呼延云終于憋出這么一句,"我請你吃晚飯,好嗎?"
郭小芬點了點頭。
直到這時,呼延云才發現,走得太久又漫無目的,一時間竟分辨不出來到什么地方了。郭小芬看他一頭霧水的樣子,不禁撲哧一笑:"算啦,這附近有家肯德基,咱們就去那里吧。"
呼延云蒙頭蒙腦地跟著郭小芬來到肯德基餐廳。一樓人多,有點嘈雜,他們買了雙份的新奧爾良烤雞腿堡、芙蓉鮮蔬湯和土豆泥,端上了二樓,揀了個靠窗的位置面對面坐下,一邊吃一邊說話。說了大約5分鐘,郭小芬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呼延云窘壞了,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咬了一口的雞腿堡,放下,手在托盤上胡亂摩挲著,不知怎么搞的,竟把郭小芬那份雞腿堡拿起來又啃了一口,然后才發現,臉頓時漲得通紅。
"沒事沒事。"郭小芬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笑得更厲害了,"我剛剛才發現,咱倆說了這么長時間的話,竟是各說各的,沒一句挨得上邊兒 你看這樣行不行,咱們都別說話了,先把飯吃完,再好好聊。"
呼延云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長長地舒了口氣,因為緊張而端起的肩膀這才放松了下來,又給郭小芬買了一份雞腿堡,兩個人開始吃飯。他不敢直視郭小芬,便把目光投向窗外,但郭小芬稍有行動,比如想喝湯啦,想擦擦嘴啦,他都很敏捷地把勺子和餐巾紙遞到她的手里。
吃完飯,呼延云又去買了兩杯蜂蜜香柚茶和一份薯條,作為餐后點心。兩人剛剛要說話,一名一直在二樓打掃衛生的保潔員拎了件橘黃色的長袖外套走了過來:"這是你們的嗎?落在那邊的座位上了。"
郭小芬只看了一眼,就說:"這不是客人的,是你們肯德基的員工留下的。"
保潔員驚訝地把那件外套前后左右看了看,絲毫沒有發現它與本店員工有一點兒聯系,半信半疑地下樓去了。
呼延云笑了,對郭小芬說:"推理過程,請闡述。"
"今天天氣非常熱,沒有人會穿著這么一件長袖外套來肯德基。而這家店的冷氣開得很足,所以我想可能是本店的員工偶爾用來穿上保暖,不小心留下的。"郭小芬說,"我也考慮過會不會是在附近工作、經常來這里進餐的人留下的,但是外套上的油漬把我這個想法否定了,如果是職員吃快餐盒飯沾的油漬,一般集中在袖子和前胸,但那件外套上的油漬分布得太不均勻了,居然連后背上都有 "
這時,那名保潔員匆匆走上樓來,笑呵呵地對郭小芬說:"姑娘,謝謝你,這外套還真是我們員工留下的。"
"是店長的吧?"呼延云問。
這下子,不光是那名保潔員,連郭小芬都愣住了。
"媽呀,您是怎么猜到的?"保潔員情不自禁地問。
"右邊的袖口比左邊的袖口下面稍微發白一些,應該是蹭出來的。"呼延云啜了一口蜂蜜香柚茶,慢慢地說,"肯德基的員工,經常穿著這么一件外套坐在安靜的二樓,做一件需要摩擦袖口的工作,我覺得只可能是店長每天填寫日報表。"
"一點兒都沒錯,您真神了!"保潔員脫口而出。
呼延云和郭小芬相視一笑,啪地碰了一下紙杯,只有他們自己心中明白,這是推理者之間的一次"過招"。
"真可惜。"保潔員走后,郭小芬嘆息道。
"可惜什么?"呼延云問。
"可惜我沒有親眼看到你一個月前在華貿橋上的那次推理。"郭小芬說,"聽蕾蓉姐說,邏輯嚴密得只能用'天衣無縫'來形容。"
呼延云的眼中頓時浮起一絲感傷:"那恐怕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一次推理了 "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了。餐廳播放的那首《盛夏的果實》,原本只是低低地縈繞,現在聲音卻突然大了一點,每句歌詞都像裂痕一樣清晰--
你曾說過,會永遠愛我,
也許承諾不過因為沒把握。
別用沉默,再去掩飾什么,
當結果是那么赤裸裸。
以為你會說什么,才會離開我,
你只是,轉過頭不看我
呼延云驚訝地發現,郭小芬支著下巴,聽著這首歌,眼圈漸漸地有些發紅了。于是他輕輕地問:"你 沒事吧?"
"沒事。"郭小芬掩飾地笑了笑,"我又想起那件案子了。被救出來以后,蕾蓉姐把前前后后都告訴我了,我很長時間都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我們不能理解的'嬗變'。"
"真相和殘酷本來就是雙胞胎。"呼延云勸她,"過去的事情,就不要總是想它了。"
"那你呢?"郭小芬問。
"我?"呼延云有些困惑。
"對,你。"郭小芬凝視著他,"我的意思是,你能徹底忘記那些過去的傷痛嗎--在這件案子之后?"
呼延云想了想,輕輕地搖搖頭,苦笑著說:"傷口會愈合,但傷痕卻永遠地留下了 不過,誰知道呢,如果受傷太多,傷痕交織、累積,最后變成血肉一團,到了那一天,也許就什么都看不見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本來是想勸郭小芬的,但竟然越說越沉重了,連忙轉換了話題,"對了,你這一個月過得還好嗎?似乎胖了一點。"
"我回老家了,福建,龍巖,你知道嗎?"郭小芬說。
呼延云"哦"了一聲:"這么久了,才知道你是福建姑娘,以前只聽你的口音覺得你是南方人。龍巖,我怎么會不知道,冠豸山、永定土樓 那是客家人的祖地啊。不過,當地苗族、畬族和土家族的人好像也不少吧,你是哪個民族的?"
"我嗎?"郭小芬眨了眨眼,"我是'水又'族的。"
呼延云愣住了,肚子里把56個民族56枝花逐個數了一遍,后來看郭小芬抿著嘴偷偷地笑,才恍然大悟,知道是被她戲弄了,哪里有什么"水又"族!三點水加一個"又"字,不就是"漢"字嗎?
"我們龍巖可漂亮啦,整座城市的四周都是山林,好像睡在一個綠窩窩里。我家樓下有一條小河,上學的時候別人都從橋上走,我那時比男孩子都淘氣,挽起褲腿就下水,直接蹚過去。水又清又涼,你要是站著不動,一會兒就有小魚來啄你的腿。"一說起故鄉,郭小芬算是打開話匣子了,"我們那里的樹很多,雖然高,但枝杈多,很好爬。一放學我就和同學們比賽爬樹,看誰爬得快,我總能拿第一。你沒怎么爬過樹吧?告訴你,爬樹可好玩了,雖然只離地面十幾米,可看到的就完全不一樣了,而且透過樹葉的縫隙往外看,風景就跟剪紙似的 "
窗外的街道上,人們撐起了一把把雨傘,凡是有光的地方,都泛著濕漉漉的亮色。下雨了,卻看不見雨絲。耳畔,唯有對面姣美的女孩漫談的聲音,聲音不大,恰如細雨飄落時的若有若無,呼延云一時有些發癡。
"我們龍巖好吃的也特別多,不過比較清淡,偏甜。你們北方人口味重,可能吃不慣。比如清湯粉、芋子餃,不過我最愛吃的還是簸箕板,有點像腸粉,外面的皮是米漿做的,里面的餡是用肉、香菇、蝦米什么的拌在一起,嚼起來QQ的,可香啦 "郭小芬突然發現呼延云呆呆地盯著自己,連忙問,"你怎么啦?"
呼延云夢醒般一怔,接著又笑了:"沒什么,我聽你說'QQ的',真好玩。"
郭小芬不好意思地笑了。
| 樓主| 發表于 2010-6-21 13:03:45
第五章        劫后重逢
(3)
"呼延!"
郭小芬的這一聲呼喚,令呼延云吃了一驚,因為那語氣急轉直下,像在海中潛泳的人突然看到面前出現了一排白森森的鯊魚牙齒,充滿了警覺和緊張。接著,呼延云聽見身后一陣沉重而迅猛的腳步聲,狂風一樣掠來,他還來不及回頭看是怎么回事,一個粗壯的男子就哐當一聲,坐在了郭小芬旁邊的空座上,嚇得她身子直向旁邊縮。
這男子穿著一件藏青色的西裝,滿臉的橫肉像用搓衣板搓過似的,一雙眼睛兇光畢現地瞪著呼延云,用一種呵斥的口吻命令道:"你就是呼延云吧?跟我來一下,我們家主人想見你!"
呼延云連眼皮都沒有抬,伸出右手的食指,點了點他,又朝身后一揚,那意思再明確不過:"趕緊給我走人!"
呼的一聲,那男子原本攤開在桌面的手掌,霎時間攥成一個拳頭,骨關節咔咔作響,青色的血管像要爆裂一樣跳動著。
郭小芬卻不害怕了。
因為她清楚地看到,對面的呼延云神情安詳,還略帶一點嘲諷。
同時,她也發現了坐在樓梯口的那個女人。
她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什么時候坐在那里的。她似乎已經坐了很久,一直在喝著一杯紅茶,翻閱著一本線裝的《增訂格古要論》。這女人年齡看上去30歲左右,穿著一身米色的連衣裙,梳著齊耳的短發,一雙秀美的眼睛里放射出深邃的光,嘴角的線條十分鮮明,圓潤的下巴有點前傾,顯得十分知性,又略帶一點威嚴。
從那個粗野的男人闖過來開始,這女人始終沒有往這邊看一眼,但是,就在她將手中的茶杯輕輕往桌面一頓的一刻,那男人低聲咒罵了一句什么,收起拳頭,悻悻地離開,下樓去了。
二樓又恢復了安靜,仿佛是雷聲大作后滴雨皆無的地皮。但是,一切顯然沒有結束。那個女人把書一合,拿在手中,站起身,慢慢地向這邊走過來,輕輕坐在了剛才那個男人坐過的位子上,先朝郭小芬一笑,又用含有歉意的聲音對呼延云說:"呼延先生,您好。"
呼延云沒理她。
那女人倒也不生氣,拿起肯德基的彩色餐盤墊紙,折了幾折,用細長的指甲順著折線劃出重重的幾道痕,沿著痕跡撕成名片大小,翻過來,從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簽字筆,在白色的背面先寫了一個手機號碼,11個數字不僅絲毫不差地排成一條直線,而且間距幾乎一致。然后她在數字的下面勾勒了一只鳥的形狀,再把鳥整個涂黑,最后加上了3條腿。她拿起這張紙片,啟開紅唇,輕輕一吹,把墨漬吹干,雙手遞給呼延云,恭敬地說:"呼延先生,這是我的名片。"
郭小芬驚訝得瞪圓了雙眼,她立刻意識到這女人的身份非同尋常--大名鼎鼎的國內第一古玩商"朱門"的現任掌柜朱夫人。
早些年,朱門在古玩界字號并不響亮,只跟在大字號的后面倒騰些隨行就市的二流貨,元青花熱了它賣碎瓷片兒,紅木家具熱了它賣"仿蘇做"的椅子,玉器熱了它就賣皮料子。老掌柜朱福全去世之前,將象征著掌柜權力的青玉鑰匙交給了孫媳婦。此后,不到三年時間,朱門便奇跡般地迅速崛起,大肆兼并,成為擁有全國各大城市百十個分號的第一大古玩商。行內的人傳說,朱門不干凈,刨墳掘墓、盜賣國寶,無惡不作,而且轄制了幾個勢力龐大的黑幫作為羽翼,使得生意通關無礙。但傳說歸傳說,沒有人敢公開說朱門半個"不"字。
而使朱門雄霸古玩界的那位孫媳婦,就是眼前這位實際年齡已經40有5的朱夫人。她原本姓袁,真實的身份和名字,一直是個謎。這個女子才識驚人,碑帖印章、青銅玉器、陶瓷字畫 全掛子"掌眼"。交游也極廣,黑白兩道的上層人物,無不熟稔。她的名片最有特色,覺得你有交際的價值了,撿到什么紙,順手就裁成名片大小,把聯系方式寫在上面,并繪一只"三足烏"為記--《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說西王母"有三足烏為之使",表明自己只為高層采辦的身份。別小看這么一張隨意書寫的紙片,普通人但凡能拿到一張,都是天大的福分。
偏偏就有人身在福前不納福。朱夫人將紙片捧了半天,呼延云把手往褲兜里一揣,絲毫沒有接納的意思,冷冷地說:"朱夫人,您有什么事情,請直說。"
朱夫人一笑,把捧著名片的手放下:"剛才我那個手下粗鄙無禮,請呼延先生見諒。我今天來,是想和先生說兩件事。"
聽這位有錢有勢的朱夫人一口一個"先生",再看對面的呼延云那張娃娃臉,郭小芬忍不住偷偷地笑。
"第一件事,謝謝您上午救了犬子。"朱夫人說。
呼延云一愣,把手從褲兜里掏出,態度謙和了幾分:"哦,原來您是朱志寶兄弟的媽媽,失敬失敬。"
朱志寶這事還要從這天早晨說起。
早晨上班的高峰時段,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的地鐵車廂里,突然爆發出一陣叫罵聲,"抓住這個臭流氓"、"抽丫挺的"、"別讓他跑了",中間還夾雜著女人的哭聲。乘客們都探頭探腦地想看個究竟,但視線被無數個腦袋擋得嚴嚴實實,直到在下一站停車,才透過車窗看見:三個男人撕擄著一個胖子往外面走,后面還跟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
胖子被幾個見義勇為的好市民帶到設在地鐵站里面的民警值班室,一進門,一個坐著的警察站了起來,問怎么回事。
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指著胖子說:"他在車廂里對那位小姐進行性騷擾,被我們抓住了。"
站在門口的女子還在哭泣,她長得挺漂亮,就是眉眼的妝上得太重了,梳著個蓬松的"一把抓"。身穿一件紅色吊帶連衣裙,腿上是一對黑色的大格子漁網襪,白花花的大腿肉仿佛要從網眼里綻開似的。
"別哭了,怎么回事啊?"警察問她,"你自己說。"
"他一直在我身后站著,用他的那個 那個不停地頂我,我躲都躲不開。"女子哭得更傷心了。
警察嚴厲地問胖子:"有沒有這回事?!"
胖子看上去20出頭,一張肥嘟嘟的臉上掛著一雙小眼睛,也許是著急的緣故,他說起話來有點結巴,而且一結巴就翻白眼,給人感覺有點缺心眼:"我 我沒有頂她,她 她撒謊。"
"你就是頂我了!"女子指著他的鼻子說,"我往前,你也往前,朝我屁股上頂,硬硬的,你以為我感覺不出來?"
"我 我沒有。"胖子打了個噴嚏。
另外那三個男人一齊作證:"他就是頂了!簡直是他媽的禽獸!""我們在旁邊都看見了 ""這位小姐急得直叫,我們拉開時,這胖子的那玩意兒還支棱著呢!"
胖子急得一腦門子汗,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對那警察哀求道:"你們放我走 走吧,我今天有事兒呢。"
"有事兒?"警察冷笑一聲,"你現在就有事兒了,去,墻角那兒蹲著去。"
"我真的沒有頂 頂她!"胖子臉漲得通紅,"他們合伙兒欺負我!"
"我讓你墻角那兒蹲著去!你沒聽見是不是?"警察瞪圓了眼睛,"合伙兒欺負你?他們怎么不合伙兒欺負我啊?你把我們警察當傻瓜?!"
胖子嘴唇哆嗦著,眼睛里泛起了淚花。
"喲喲喲,還哭啦,一個大男人也不害臊,早知道別他媽干那臟事兒啊!"警察說,"瞧你丫那樣兒,整個一傻子。"
胖子一下子昂起頭,憤怒地喊了起來:"我 我不是傻子!"顯然"傻子"這兩個字刺激了他。
"給我蹲下!"警察當胸將他一推,胖子肉乎乎的后背就哐地撞在了墻上。胖子竟嗚嗚地哭出了聲來。
就在這時,值班室的門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用明亮的目光將這房間里的情形掃了一遍,然后對那警察說:"這個胖子是被人冤枉的,把他放了吧。"
"你算老幾!"警察火了,"你憑什么說胖子是被冤枉的?"
"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得很清楚,這位胖兄弟并沒有對那位小姐進行性騷擾。"亮眼睛很肯定地說。
| 樓主| 發表于 2010-6-23 12:45:30
第五章        劫后重逢
(4)
"他和胖子是一伙兒的!"那個高個子男人氣急敗壞地指著他對警察說。
"真是賊喊捉賊。"亮眼睛笑了笑,"我要是你們四個,就把嘴角的雞蛋黃都擦干凈了,再合伙兒坑人,不然人家一看就知道你們一起在早餐攤上吃過茶葉蛋。"
三個男人和那個女人都是一愣,然后趕緊擦了擦嘴角。
警察覺得有點不對勁,問亮眼睛:"你是干嗎的?"
"我只是一名坐地鐵上班的乘客,不想看見有人被冤枉罷了。"亮眼睛說,"你看這位胖兄弟急的,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趕緊把他放了吧。"
"不行!"那個女子一下子急了,"那胖子就是對我進行性騷擾了,不能就這么完了,我們這邊有三個人給我作證呢!"
警察點了點頭,問亮眼睛:"你說胖子被冤枉了,有證據嗎?"
性騷擾本來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又是在擁擠的地鐵里,哪里能有什么證據證明胖子被冤枉?!三個男人的臉上不約而同地浮起了陰笑。
"我有證據。"
輕輕松松一句回答,滿屋子的人都傻眼了。
亮眼睛走到那女子面前問:"他對你進行性騷擾的時候,你站在車廂的什么位置?"
女子想了想才說:"我就站在中間,當時特別擠,我前面一個人拉著吊環,這胖子貼著我的屁股站在我后面,一個勁兒地頂 "
亮眼睛打斷她:"也就是說你站的位置,頭頂上就是風扇嘍?"
女子點點頭。
"你肯定嗎?"亮眼睛追問了一句。
女子慌了,琢磨了半天,覺得沒有什么問題,才說:"肯定。"
亮眼睛抬頭往值班室的天花板上看了看:"正好,這里也有一臺跟地鐵車廂里一樣的嵌入式風扇,麻煩你站在下面好嗎?"
女子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老大不愿意,但沒有辦法,只好走到了嗚嗚作響的風扇下站定。
"現在,我要麻煩一下您,因為您的身高和這位胖兄弟差不多。"亮眼睛對警察說,"請您配合我做個實驗,好嗎?您現在就站到那位小姐的后面,用您的小腹盡量去貼近她的臀部 您不用猶豫,這純粹只是個實驗而已。"
警察頗不情愿地站到那女子身后,剛往前一湊,就像被馬蜂蜇了一般,后退一步避了開來。
三個男子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原來那女人梳的"一把抓",本來就在腦袋后形成蓬松的一團,在風扇正下方一吹,紛亂的發絲像奔跑中的馬尾巴一樣亂晃,刺在后面的人臉上,極其難受,別說往前湊了,避之唯恐不及。
"您尚且貼不上去,這位胖兄弟的肚子比您大得多,想實施性騷擾必須貼得更近才行。而且從他愛打噴嚏、鼻翼又有點腫大的情狀看,他似乎還患有過敏性鼻炎,我想他應該不可能去對這位小姐進行性騷擾才對。"亮眼睛對警察說,"可以放他走了吧?"
警察當即將胖子釋放了。
出了值班室,胖子也沒跟救他的人說個謝字,傻呵呵急匆匆地又往地鐵趕。而亮眼睛竟也毫不在意地慢慢往地鐵走。沒過多大會兒,胖子轉過頭來,一把揪住他問:"你上午有事沒有?"
亮眼睛說:"沒什么事,反正上班也遲到了。"
胖子說:"那好,你跟著我吧。"
亮眼睛好奇了:"我為什么要跟著你?"
胖子說:"我怕待會兒上地鐵又有人冤枉我,你跟著我,隨時能給我作證。"
這話典型缺心眼,但又透著那么一點兒小聰明。亮眼睛不禁笑了:"好吧,我叫呼延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朱志寶。"胖子十分高興地說。
兩人坐上地鐵,一路上朱志寶不著邊際地閑聊,也不管呼延云愛聽不愛聽:一會兒說起自己早晨偷偷溜出家,聽說打車路上太堵才坐的地鐵,可沒想到那么擠,從來沒受過這份罪;一會兒又說自己因為貪吃,又不注意鍛煉,身體才變得越來越胖 呼延云看他不諳世事的樣子,倒覺得他十分可愛。等到站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出了地鐵口就是長城飯店。一進去,迎面是一塊巨大的黑色展板,展板上繪著一只浴火的朱雀高飛空中,一顆熠熠生輝的夜光珠抓在爪中,珠光投射出"雅德龍夏季古玩珠寶拍賣會"數個大字。朱志寶拉著呼延云坐電梯上了三樓,電梯門叮咚一聲打開,他就傻了眼,只見金碧輝煌的拍賣大廳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幾個侍者在清掃。
朱志寶靠在墻上,咬著嘴唇,臉漲得通紅。半晌,突然嗚嗚嗚地大哭起來,淚珠兒順著腮幫子往下滾,他用蒲扇大的巴掌一擦,連眼淚帶鼻涕地濕淋淋抹了一臉。呼延云站在一旁,也不勸阻,遞給他紙巾,他用完一張就伸手要,呼延云就再遞給他一張。一直哭到紙用光了,沒得擦了,他才停下不哭了。
然后兩人坐電梯下樓。出了飯店的大門,呼延云說:"我要去上班了,你自己回家吧。"
朱志寶呆呆地看了看他,忽然冒出一句:"你是個好人!"
呼延云一笑。
"你是個好人。"朱志寶肯定地點了點頭,"你沒巴結我,好多人都巴結我,可是你沒有。你也沒有打聽我什么,你是唯一一個不打聽我什么的人。你是個好人!"
呼延云大笑,擺擺手,就此別過
"回到家里,志寶一直跟我講您是怎么幫助他的,又是怎么陪他去拍賣會的。我聽著覺得好奇,他怎么會遇上這等奇人?后來他一說您的名字,我大吃一驚,原來是呼延先生,這便不奇怪了。"朱夫人笑著說,"他也真是走運,居然能和您結識。我可知道,呼延先生是當今為數極少的用多少錢都買不到的良友。"
呼延云神情漠然地說:"沒什么,朱夫人,反正您派去地鐵里的那四個人,也不會傷害朱兄弟。"
頓時,朱夫人杏目圓睜,目光十分震驚,其后,又很優雅地一笑:"呼延先生連這個都看出來了?"
"這要感謝朱兄弟腰上掛著的那塊子岡牌(明朝制玉大師陸子岡制作的玉材掛件,琢有子岡印款)了。"呼延云說。
"子岡牌?"朱夫人更驚訝了,"一塊牌子,就能讓您看出那四個人是我安排的?"
呼延云有點不耐煩:"朱夫人,您大老遠的專程來見我,相信既不是單單為了感謝我幫助您的兒子脫困,也不是來聽我的推理。您剛才說想和我講兩件事,第一件算講完了,下面請您直截了當地說第二件事吧。"
朱夫人一怔,說:"好吧,我今天來見您的第二件事,是想委托您幫我找一樣東西 這個,您先收下。"說著她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紙,連同剛才的"名片"一起遞了上來。
呼延云依舊不接:"什么東西?"
"支票。"朱夫人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50萬元,算是定金。事成之后,再加一倍,一共100萬元。"
"這么多!"旁邊的郭小芬不由得一聲驚呼,"您要讓他幫您找什么啊?"
"郭記者,我要讓呼延先生找的東西很簡單。"朱夫人嘴角微微一揚,仿佛告訴她,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一面鏡子而已。"
(第五章完)
| 樓主| 發表于 2010-6-24 12:22:05
第六章 瘋子
(1)
我怕極了,我害怕再次被關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就像一個溺過水的人不敢再走近河流。
"一面鏡子?"郭小芬驚訝地瞪圓了眼,"什么鏡子啊,光尋找它的委托費就100萬元?"
"呼延先生只要同意接受委托,我自然會詳細地說明。"朱夫人把端著支票的雙手又向前探了一探。
呼延云看了看她,說:"對不起,我沒興趣。"
"呼延--"郭小芬不禁輕輕一呼,但是看到呼延云冷漠的神情,她欲言又止。
這顯然也出乎朱夫人的意料,她的眉頭微微一蹙,道:"呼延先生,這一委托絕對不涉及任何違法的行為,我純粹是想借助您的推理能力 "
"推理是我的一種生活方式。既然是我的生活,就要由我來做主。"呼延云打斷她的話,"我和您的兒子成為朋友,這絕不表示我認同您的所作所為。我知道您把許多國家一級文物像土豆一樣從地底下刨出來,再按照薯片的價格賣給外國人,對此我深惡痛絕。盡管我不是什么憤青,但是我總覺得,自從英法聯軍在圓明園放了把火之后,中國人就沒資格再做對不起祖宗的事了。所以,您委托我找什么鏡子,也許真的不是違法行為,可我的習慣是:和泥塘保持距離,就算泥塘里長滿了蓮花,也一樣。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不送。"
朱夫人怔了半晌,一笑,道:"早聽說呼延先生極有風骨,今天才真的見識到了,那我就告辭了。打擾之處,請您見諒。"說完將名片撕得粉碎,把支票往那本《增訂格古要論》里一夾,站起身,輕輕一頷首,走掉了。
"100萬元啊!就這么沒了。"郭小芬有些郁悶地說,"能買套房子了。"
呼延云像是藥勁兒剛剛上來,托著腮幫子自言自語:"是啊,什么鏡子會值這么多錢呢?"
郭小芬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書上說'富貴如浮云',沒想到現實生活中還真有你這樣的大傻瓜。"
"你說的是杜甫的詩吧,《丹青引贈曹將軍霸》: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于我如浮云。"呼延云笑了笑,"我沒那么高尚。這個世界上什么最值錢?用錢都買不到的東西才最值錢。收了那張支票,我可就算定價了。我不想讓自己貶值而已。"
"自我感覺還挺好。"郭小芬瞪了他一眼,"對了,剛才你說,你通過朱志寶腰上掛著的子岡牌,就看出地鐵上的那四個人是朱夫人派來的?"
呼延云點了點頭:"從一開始,我就在想,這四個人串通在一起冤枉朱兄弟,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一般來說,無非是尋仇或訛詐。尋仇?朱兄弟這樣的人不會和人結仇。訛詐?也不對,訛詐的人為的是錢,一般都希望私了,不會直接拉他去找民警。當我跟警察建議把朱兄弟放掉時,他們表現得非常著急,這就讓我懷疑,他們的目的僅僅是拖住朱兄弟,不讓他按時趕到拍賣會。等朱兄弟趕到長城飯店,發現拍賣會結束,氣得大哭時,我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懷疑。剩下的,就是找出幕后的主使者是誰。
"朱兄弟腰間的那塊子岡牌,就算是仿制的也要不少錢。朱夫人的出現,更使我堅信,那是舉世罕見的真品--古玩界龍頭人物的獨生子,總不至于掛塊白玻璃吧。那就有個問題了:當時地鐵里那么亂,那四個人把他撕擄到民警值班室這一路上,居然沒有順走子岡牌,為什么?答案再簡單不過了:不是不想,而是他們不敢--幕后的主使者決不允許朱兄弟有絲毫損傷。"呼延云把那杯蜂蜜香柚茶一飲而盡,接著說,"朱門歷來是雅德龍拍賣會的唯一委托方,掌柜朱夫人又是朱兄弟的母親,而朱兄弟雖然有點憨直,但在會場外無論怎么大哭,嘴里也沒有說半句責怪誰的話 這么一聯系,幕后的主使者,不是朱夫人才怪。"
"原來是這樣。"郭小芬恍然大悟,"朱志寶急匆匆地趕去拍賣會做什么啊?他的媽媽為什么要派人阻止他呢?"
呼延云打了個哈欠:"這我可就猜不出了 "
正在這時,郭小芬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嗡嗡嗡地振動起來,她一接聽,眉頭就微微一皺,說了句"我已經回北京了,一會兒回家再和你聯系吧",便匆匆地掛掉了。
呼延云問她是誰,她說是男朋友,從上海打來的。呼延云的目光猶如被風吹了似的一顫,陷入了沉默,很久才說:"不早了,咱們走吧。"
出了肯德基,雨已經停了,偶爾從樹葉上飄落一兩滴水珠,沾到皮膚上,涼涼的,讓人想起水晶狀的東西。兩個人默默地走出這條寂靜的小街,站在車輛驟然多起來的馬路邊。望著街燈放射出的濕漉漉的光芒,呼延云忽然用一種很艱澀的聲音說:"小郭,今后要是沒有什么事,你就別來找我了 "
恰好有輛車轟隆隆地駛過,郭小芬沒聽清:"你說什么?"
"沒什么 "呼延云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接著說,"我說,今后要是沒有要緊的事,咱倆還是少聯系吧。"
郭小芬驚訝地睜圓了眼睛看著他,久久地,突然一甩頭,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拽開車門,跳上去把車門哐地關上。呼延云向前邁了一步,剛想說什么,車子已經飛快地遠去了。
他就這么站著,面朝郭小芬離去的方向,一動不動,很久很久。
| 樓主| 發表于 2010-6-25 12:58:21
第六章 瘋子
(2)
回到家,郭小芬怒氣未消,抓住貝貝在它的屁股上一頓亂拍,貝貝沒來由挨了頓揍,委屈地掙脫,鉆到床底下去了。
窮寇勿追,郭小芬也懶得鉆到床底下繼續和貝貝"鏖戰",就坐在床上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又振動起來了,她拿起一看,號碼顯示是馬笑中,不由得感到奇怪,自打系列命案偵破后,這矮胖子就沒跟自己聯系過,現在都快凌晨1點了,他打電話來做什么?雖然一肚子沒好氣,但接通之后,她還是禮貌地說:"喂,您好,我是郭小芬 "
"是我,馬笑中。"矮胖子的口吻熟得直冒熱氣兒,"你知道望月園吧,過來一下,趕緊的!"
郭小芬生氣了:"我說姓馬的,我好像跟你不是很熟,你也不給我發工資,憑啥對我呼來喝去的?"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您就別矯情啦,望月園這邊發生了一起挺古怪的案件,我需要你的幫忙。"馬笑中說。
一聽"案件"這倆字,郭小芬的腦海中就閃過了系列命案時的專案組,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呼延云,火更大了:"馬警官,我向您起誓,望月園那邊的案子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今天中午剛剛回到北京,腿腳還累著呢,沒精神跑到大西邊的殺人去。所以我也幫不上您的什么忙。就這樣,再見!"說完啪的一聲把電話掛掉了,并關掉手機。
關了燈躺在床上,氣憤地睡著了。夢里看見貝貝竟長了一張和呼延云一樣的娃娃臉,于是把它摁在膝蓋上又胖揍了一頓,直打到它恢復貓樣為止 一覺醒來才想起:本來害怕回到這座城市的第一夜會再做噩夢,誰知被呼延云這么一氣,自己居然在夢中大發神威,連噩夢的邊兒都沒碰著,真是因禍得福,心情立刻好了許多,神采奕奕地上班去了。
在采編平臺和同事們寒暄了一陣子,接到總編李恒如的電話,讓她到總編辦公室去。
一進門,李恒如的第一句話是:"你坐電梯上來的?"
郭小芬很感動,沒想到這個冷面老總竟是如此的細心:"謝謝李總,我好利落啦,剛才是坐電梯上來的。"
"那我就放心了。"李恒如點點頭,"你下去工作吧,注意休息。"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用一塊投過水的抹布,細細地擦拭著蒙了一層灰塵的桌面、電腦屏幕、鼠標、文件夾以及種在橘紅色小花盆里的豆瓣綠那又寬又圓的葉子。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聲音很輕,像是為了不被她聽見似的。
一回頭,竟是張偉。一個月不見,他瘦了,原來染成淺黃色的頭發和胡子,因為沒有續染的緣故,有些褪色,雖然看上去有點臟兮兮的,但還是順眼了許多。最大的改變是:原來張狂的眼神不見了,像被揉皺的一團紙。
"什么事?"郭小芬問。
"小郭 你幫幫我好不好?我遇到大麻煩了。"張偉縮著脖子說。
郭小芬冷冰冰地說:"那要看什么麻煩了。"
"昨天晚上 哦,不對,是今天凌晨,馬笑中不是給你打了個電話嗎?當時我就在他身邊。"張偉說,"望月園附近的一個小區發生了一起命案,是自殺還是他殺還搞不清楚,據說現場十分詭異,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
郭小芬皺起了眉頭:"那起案件跟你有什么關系?難不成人是你殺的?"
"不是不是!"張偉直擺手,嘆了口氣說,"倒霉就倒霉在我多事。當時我正在發生案子的青塔小區北邊的望月園公園里和幾個朋友一起玩兒,看見警車駛進去,一時好奇,想挖個獨家新聞,就順著草坡滑進小區,趕巧被幾個警察撞到。不是冤家不聚頭,其中一個警察叫豐奇,你還記得他吧,就是陳丹被殺那天,在小白樓值班,被我騙離崗的那個。他不問青紅皂白就揍了我一頓。后來馬笑中來了,這小子現在升官了,派出所所長,一副牛哄哄的樣子,說我既然出現在現場附近,就是重大嫌疑人。讓我每天去派出所報到,直到案子破了為止,你說我冤不冤啊?"
郭小芬知道馬笑中是有意捉弄他,順便把自己引出來,杏眼一瞪道:"要我說,不冤!誰讓你大半夜的不回家,跑命案現場附近玩兒呢。活該!我才不管你呢!"
"小郭,小郭,同事一場,你幫我跟馬笑中說說好話吧!你們在一個專案組待過,你的面子他一定給的,要不然我真成了犯罪嫌疑人,報社還不把我給炒魷魚了啊?"張偉一個勁兒地哀求,"再說那個案子你一定要去接觸一下,據我了解,真的挺詭異的 "
"詭異?"郭小芬敏銳地覺察到,在短短幾句對話中,張偉已經把這個詞重復了兩遍,"怎么個詭異法,你說給我聽聽。"
"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我不是有嫌疑嗎?馬笑中就沒讓我進入命案現場。"張偉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目睹了現場的一男一女,男的情緒一直不穩定,處在崩潰的邊緣,馬笑中把他帶到派出所住了一宿;至于那個女的,好像是瘋了,現在正在市局下屬的精神衛生鑒定中心接受監護。"
"瘋了?"郭小芬很吃驚,"難道死者是她的女兒或母親?"
張偉搖搖頭:"不可能。我看那女的也就20出頭,聽說死者的年齡與她相仿。"
這就更奇怪了。一般的人很少有機會目睹命案現場,所以不了解真正直視那種血淋淋的場景時,心靈所遭受的巨大沖擊。目擊者或多或少都會出現高度的精神緊張,癥狀表現為發抖、呆滯、不停地自言自語、連夜的噩夢等等,這是一種應激狀態,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漸漸恢復正常。但是一下子就瘋掉,除非是死者的直系親屬,否則聞所未聞。即便是年齡相仿的親姊妹,也不至于因為目睹對方的死亡而發瘋。
| 樓主| 發表于 2010-6-28 12:38:40
第六章 瘋子
(3)
郭小芬正在沉思,張偉的手機響了,一接之下,整個人立時矮了半頭:"馬所長,對不起,我先到單位點個卯,一會兒就去您那里報到 "
郭小芬一把搶過手機,不客氣地說:"姓馬的,欺人可以,不要太甚!"
聽筒里傳出馬笑中的哈哈大笑聲:"郭美眉終于肯賞光聽我的電話了?姓馬的有福氣啊。你來一下吧,算我求你了行不行?這個案子真的很有意思。我把相關消息只向你一個人發布,你做獨家報道,這個條件不薄吧?"
郭小芬暗暗罵他狡詐,知道自己剛剛上班,需要用重大報道來證明實力未減,所以才用這么個誘餌引自己上鉤,不過換個角度想,未嘗不能說是這小子給自己留了個機會,所以哼了一聲道:"好吧,我現在就去找你。"
馬笑中說:"咱們在市局下屬的精神衛生鑒定中心會合吧。我馬上過去,先帶你看看兩個報案者之一,現在已經瘋掉的那個女人。"
市局下屬的精神衛生鑒定中心坐落在西郊一個科研院所的后面,門口有一條鉛綠色的臭水河,3棟像鄉鎮招待所似的灰色小樓被圍在墻頭掛著鐵絲網的圍墻里。在傳達室辦完手續,一名神情冷漠的護士帶著郭小芬和張偉往院內走。前院正中有個巨大的花壇,里面歪七豎八地種滿了雞冠花,花冠一律紅得發暗,活像是一大堆剛剛打掃過血污的掃帚被倒豎著聚攏在一起。
沿著碎石子小徑繞過正面這3棟辦公樓,才看見藏在后院的監護所。監護所也是三層,樓的顏色很怪,白得發藍,好像在漂白粉里面洗過好幾遍似的,而且每層的高度似乎都不一致。樓的外墻上掛著許多黃色條狀污漬,仿佛有人站在樓頂往下撒尿留下的,窗戶的玻璃猶如沒睡醒的眼睛一樣灰蒙蒙的,統統裝著生了銹的鐵柵欄。這個專門用來羈留患有精神病的犯罪嫌疑人或案件相關人的地方,本身就像個蹲在病床上大便的瘋子。
接著就聽見了隱隱的哭聲,還有個男人在用尖細的女聲清唱《好日子》,遇到過門處還不忘"滴啦滴啦答"地用嘴伴奏: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明天又是好日子,千金的光陰不能等;
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趕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最后那個"平"字拖得特別特別長,在這8月中旬因為沒有太陽而又陰又悶的上午,像游走在半空中的一條總也捋不到尾巴的水蛇。
走進監護所的樓門,頓時一寒。
也許是因為空調開得過大,或者是墻壁灰得發暗的緣故,總之,這股寒氣活像是迎頭潑來的一盆冰水,令人從頭到腳都冷徹了。更加令郭小芬不安的是,剛才明明聽得越來越真切的哭聲和歌聲,一進樓,猶如身后落下了鐵閘一般,所有的聲音都被割破喉嚨一樣切斷。黑黢黢的樓道靜得像午夜的太平間,在天花板和墻壁的接縫處,似乎無聲地蠕動著什么又黑又黏的東西。
張偉笑著問那護士:"怎么這么靜啊?"
他那不自然的笑容很明顯是為了掩飾內心的驚惶。
啪!
一聲清脆的破碎聲,在死寂的樓道里突然迸發出來!接著有幾個女人的慘叫聲。
啪啪啪啪!
破碎聲接連響起,女人們的慘叫聲更大更混亂了,在樓道黑暗的深處,一些更加黑暗的影子像被攪了窩的老鼠一般瘋狂地躥動。
神情冷漠的護士先是一愣,然后快步向前跑去,剛剛拉開一扇房門,就被一股奇怪的巨大力量砰地撞到了對面的墻上,接著從門里沖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身穿白底藍條的病號服,沾滿鮮血的手里揮動著一個已經裂開的白瓷缸,直向郭小芬他們撲來,轉眼就到了面前!張偉敏捷地往郭小芬側后方一躲,結果那女人和郭小芬撞了個滿懷,兩人一起倒在地上。
三四個護士趕到,擰著那女人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推搡著往樓道里面走。
那女人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金魚眼,一面掙扎一面大喊:"鏡子!鏡子!破了!有鬼!"
嗓門都喊破了,還是不停止,回聲久久不歇。
郭小芬站起來,揉著后腦勺上腫起的大包,困惑地看著那女人的背影。身后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她就是昨晚那起命案的目擊者之一,名叫樊一帆。"
一回頭,是馬笑中。
"怎么會這樣?"郭小芬皺起眉頭,"現場到底有多恐怖?怎么能把人嚇瘋?"
"怪就怪在,現場并沒有多么恐怖。"馬笑中說,"只是一個女人手里握著一把刀,心臟被刺了個洞,連自殺還是他殺都還沒搞明白呢。唯一比較古怪的是,洗手間的鏡子被打破了,一地的玻璃碴子。"
"鏡子?"郭小芬念叨著往前走,來到剛才樊一帆沖出來的房門前,發現這里原來是洗手間。鋪著白色瓷磚的盥洗池上,一面長鏡被打得支離破碎,在那些脫落的鏡片后面,露出了一片片骯臟的墻體。
郭小芬從池子里撿起一塊碎鏡片,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除了正面映出自己面容和背面刷在水銀涂層上的灰漆,什么也看不出來。
一名護工拿著笤帚和畚箕走了進來,打掃地上的碎玻璃。
郭小芬問她:"剛才出事的時候,你在這里嗎?"
她點了點頭。
"事情的前后經過是怎樣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護工說,"好像是護士帶那個瘋子進來刷牙洗臉,給了她一套洗漱用品,結果她一看到鏡子就用白瓷缸砸,手都被玻璃劃出血了還是不停地砸,可嚇死人了 "
"媽的。"馬笑中罵道,"我本來還說問問她案情呢,這下可好,瘋得這么徹底,屁都問不出一個。"接著對郭小芬說:"跟我回所里吧,那兒還有一個命案現場目擊者呢,昨晚他也嚇掉了魂兒,我就讓他在所里睡了一宿,現在應該起床了,咱們去問問他吧。"
走出精神衛生鑒定中心的大門,馬笑中攔了輛出租車,挺紳士地開了后門,郭小芬坐了進去,張偉正要跟著往車里面鉆,馬笑中一伸胳膊將他攔住:"你跟著我們干嗎?"
"馬所長。"張偉賠著笑臉說,"我看看有什么能幫到您的地方。"
"少來這套!屎殼郎鉆面缸--你充的哪路小白人?!"馬笑中毫不客氣地說,"你現在是重大犯罪嫌疑人,進看守所要先上腳鐐的那種。跟著我們干嗎?刺探案情?銷毀證據?謀殺證人?趕緊給我滾!"
張偉嚇得一溜煙跑了。
| 樓主| 發表于 2010-6-29 12:53:25
第六章 瘋子
(4)
馬笑中鉆進車,坐在郭小芬身邊說:"這人一看就不是好鳥,色迷迷的樣子,肯定想挨著你坐,趁機占你便宜。"
"你往右邊點,別挨我那么近。"郭小芬也不客氣地說,"你心里應該明白,張偉不會是殺人兇手。"
馬笑中嘿嘿地壞笑了兩聲:"我就煩他那副樣子,        人一個。你看剛才樊一帆沖過來時,他拿你墊背時的身手,簡直天下無敵。"
郭小芬沒接他的話茬,自言自語道:"樊一帆為什么會怕那面鏡子呢?"
"誰知道。怕什么的人都有,有人怕蜘蛛、有人怕蟑螂、有人怕風、有人怕水、有人怕打針、有人怕吃藥 我還見過怕穿內褲的呢,沒準這樊一帆天生就怕照鏡子。"
郭小芬撲哧一笑:"你偶爾也動動腦子吧,沒看見她涂著眼影嗎?應該是昨天沒出事前涂的。她又沒帶化妝師,眼影肯定是對著鏡子自己涂的,也就是說,出事前她是不怕鏡子的。"
馬笑中歪歪嘴:"那我可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出租車呼呼地向前行駛著,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郭小芬忽然說:"我敢肯定,導致她發瘋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命案現場,而是你說的,碎了一地的鏡子。"
"啊?"馬笑中有點糊涂。
"那種感受,我是知道的。"郭小芬把頭靠在座背上,長長的睫毛像在窗紙上掙扎的蛾子一樣撲扇了幾下,倦倦地合上,"我被救出來之后,第二天去上班,電梯門一關,就嚇得大叫起來,拼命地拍打著門喊救命。我怕極了,我害怕再次被關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就像一個溺過水的人不敢再走近河流。你說得對,每個人都有自己害怕的東西,因為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隱藏著一段被驚嚇的往事,或者一段極度恐怖的經歷 有刀痕的地方,一定有刀子劃過,這是一個簡單的推理。"
馬笑中沒有說話,而且一直到車子在派出所門口停下,兩個人再也沒有對話。
派出所里這時正像一鍋煮開了的粥,原因是老甫起床后,吵著鬧著非要離開,田躍進和豐奇等幾個民警怎么也攔不住他。
"昨晚來的那個刑警隊長不是說了嗎?這個案子是自殺,你們干嗎還不讓我走?難道你們想非法拘禁?小心我到上面告你們去!"老甫在臨時宿舍里大喊大叫。
馬笑中在門外聽見了,三步并作兩步進了屋,把警帽往靠窗的桌子上一扔,胡嚕著滿頭的汗,笑嘻嘻地說:"老甫,對不起啊,我這兩個手下天生就是走路不避狗屎的笨蛋。我們哪敢拘留你啊,主要是案子的內幕還沒搞明白,表面上看是自殺不假,可萬一要是他殺呢?你看過推理小說吧,一般來說兇手都不會殺一個就完,起碼得殺倆,要不然被逮著槍斃了沒賺頭啊,所以他還會再次行兇,如果下一個目標是你 "
老甫煩躁地搖搖手:"你放心,兇手要殺的人不會是我。"
屋子陡然安靜了下來。
馬笑中奸笑一聲,坐到椅子上,蹺起二郎腿,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敲著桌子,不緊不慢地說:"這么說,你不僅懷疑這起案子是兇殺,而且心里早就清楚兇手是誰了?"
老甫這才知道著了他的道兒,一下子就傻眼了。
"你--"馬笑中猛地大喝一聲,"說話!"
老甫一激靈,鉤子一樣的目光從濃濃的眉毛下面挑起,兇惡地刺向馬笑中,但馬笑中那有點歪的嘴巴像一把迎頭劈下的鏟子,狠狠一家伙把鉤子砸直了。
老甫垂下手,疊在膝蓋上的兩只手握在一起,使勁攥了攥,下定了決心:"好吧,我可以把我知道的講給你們聽,但是我有個條件 "
"不行。"馬笑中又是一鏟子,"這不是做生意,咱們沒什么條件好談,你愛說就說,不愛說就漚在肚子里變成屎,直到拉在你自己的褲襠里為止!"
老甫現在才知道,自己遇到的這位所長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刺兒頭,根本無理可講,呆了半晌,才悻悻地說:"那算我求您個事情,行不?"
"這個態度就對了。"馬笑中得意地捻著下巴上的胡楂子,"你說說看。"
老甫重重地喘了口氣:"我要給你們講的事情,實在是太古怪、太不可思議了,老實說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不敢相信是真的,我講完了你們肯定要罵我,搞不好還要揍我一頓。為了以防萬一,我想麻煩你們把和這件事有關的其他幾個人也找來。我說完了,你們可以馬上逐個向他們求證,證明我沒有說假話。"
聽完他的請求,不要說馬笑中、田躍進和豐奇,就連一直站在門口的郭小芬也是一愣。
馬笑中沉思了片刻,右手的食指、拇指在下巴上一拽,拔下一根胡楂:"好吧,就依你。"
老甫提供了周宇宙、小青、夏流這三個人的名字和聯系電話。馬笑中讓田躍進馬上把他們帶到派出所來。
田躍進走后,馬笑中把房門關上,讓豐奇拿出審訊簿和錄音筆做記錄。郭小芬搬了張椅子坐在他身邊,手上無物,只是靜聽。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老甫開始敘述事情的經過:原定在昨晚10點舉行的"恐怖座譚"第6次聚會,因為等待樊一帆的好朋友楊薇,推遲開始。關上燈,點燃蠟燭,每個人講一個恐怖的故事,先是夏流講的在饑餓中人吃人的故事,其次是周宇宙講的南極離奇的"死尸復活"事件,然后是老甫講伊藤潤二的《鬼巷》,接下來是樊一帆偽裝被毒殺 由于這些故事馬笑中他們以前聞所未聞,因此聽起來倒也津津有味。
"一帆講完之后,輪到小青講了。"老甫縮了縮肩膀,"她講了一個跟鏡子有關的故事。"
馬笑中等人的眼皮不約而同地跳了一跳,他們知道,到了關鍵的地方了。
"小青的故事大致是這樣的:有個女人,為了殺死她的丈夫,在閨密的幫助下,策劃了一個偽裝掉進冰窟窿的詭計,趁丈夫跳下河去救她的時候,用石頭將他砸死,并把丈夫生前最喜歡的一面鏡子,作為謝禮送給了閨密。沒過多久,閨密死在門窗緊鎖的家中,一把刀插進了她的心窩,刀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紋。警方認定她是自殺。女人把鏡子拿回了家,掛在洗手間。夜里,她聽到一種可怕的聲音,拿了把刀四處巡查,在洗手間里無意中看到,那面鏡子居然照不出她的影像。在極度的恐懼中,女人用刀柄砸碎了鏡子,沖出洗手間,發現丈夫的鬼魂就站在客廳,從頭頂往下流血,女人瘋狂地用刀插向鬼魂,誰知刀子最終刺穿的是自己的心臟,她倒在地上死了 "
故事講完了。
| 樓主| 發表于 2010-7-1 14:01:46
第六章 瘋子
(5)
仿佛是冷藏室的門被無聲地關閉,整個房間陷入了死寂,目不可見,但屋子里確鑿流動著一股寒氣,每個人都有被凍僵的感覺。
窗外是陰沉沉的天空。
豐奇半張著嘴,看著對面的老甫,腦海中浮現出了命案現場的場景:靠墻而坐的楊薇早就斷了氣,雙眼還睜得大大的,身子下面是一攤血。洗手間里,有著一面被打破了的鏡子,鏡子的玻璃碴撒了一地
不知過了多久,他忍不住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我的天啊 這么說,小青講的故事豈不是一個預言,她準確地預見到了楊薇死亡的景象?"
郭小芬有點明白了,目睹命案現場的樊一帆為什么會在精神監護中心瘋狂地砸碎鏡子。
"鏡子!鏡子!破了!有鬼!"
凄厲的喊聲,猶在耳際回響。
她感到頭皮一陣陣發麻,思維像電視突然調到了沒有信號的頻道,變成一片片紛亂的雪花。
馬笑中慢慢地站了起來,在老甫面前站定,瞇著眼看他,像在打量一個午餐肉罐頭。
老甫困惑地望著他。
突然,馬笑中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在老甫的胸口,哐的一聲,老甫像被彈炮發射出去一般,連人帶椅子向后直飛出三四米遠,撞在門上,疼得在地上翻滾,"嗷嗷嗷"地大叫,上衣一個清晰的黑色大鞋印子,活像被烙鐵烙上去的。
豐奇和郭小芬不約而同地跳了起來,一左一右地拉住馬笑中。馬笑中像發了狂的公牛還往前沖:"操你媽的!你個王八蛋敢拿我當猴子耍?!我他媽的現在就整死你!"
"我沒有說謊,我講的都是真話啊!"老甫坐在地上,不住地向墻角縮去,兩只手在胸前搖擺著,哀號著。
"馬笑中你是警察還是流氓?!"郭小芬氣得嚷嚷起來,"你刑訊逼供,我要去檢舉你!"
"你去啊,有本事你就去檢舉我!"馬笑中指著老甫對郭小芬說,"你聽聽這個王八蛋剛才講的,有一句人話沒有?!他把咱們當猴子耍!按照他放的狗屁,那個叫楊薇的女人敢情是被大妖怪害死的,等會兒就要開案情分析會了,我要是把他的證詞往會上一交,不用你檢舉,我這官兒立馬就被擼下來,我還得被送精神衛生鑒定中心監護所去,跟那個叫什么一帆的做鄰居,每天她負責砸鏡子我負責拿透明膠條把她砸碎的鏡子給粘上 "
正亂呢,門開了,是田躍進:"所長,您出來一下好嗎?"
馬笑中氣沖沖地走出門,郭小芬跟在他身后,把門關上。
田躍進說:"所長,周宇宙和小青的手機我們打不通,只找到了那個叫夏流的胖子,他聽說楊薇死了,起初嚇得渾身哆嗦,跟發了瘧疾似的,說什么也不肯來,后來我們連哄帶嚇,才把他帶回所里,已經初審完了。這是他對昨天晚上發生事情的陳述,您看看吧。"說完,他把一個審訊簿交到了馬笑中手里。
馬笑中翻開看了沒幾行,眼神有些發直。
"怎么了?"郭小芬問。
馬笑中把審訊簿啪地合上,冷笑一聲:"老田,你也跟我玩貓膩是不是?"
田躍進一愣:"所長,我跟您玩什么貓膩了?"
"你和姓甫的、姓夏的串通好了,編出這么一鬼故事哄我。"馬笑中眼露兇光,"他們給了你什么好處?"
田躍進搖搖頭,神情坦然:"所長,您誤會了。夏流講的事情確實很讓人難以相信,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證,我絕對沒有幫助他們串供,否則您槍斃了我都行。退一萬步說,假如我真的收了他們的好處,完全可以幫他們編造一套聽起來更加真實的說辭,決不會弄這么一個裝神弄鬼不靠譜的故事,誰也不會信的。"
馬笑中略一思忖,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田,對不起啊,我腦子有點亂 "
郭小芬有些明白了:"笑中,難道夏流的供詞和老甫說的一樣?"
馬笑中煩躁地點了點頭:"他也提到了小青講的那個故事,故事的情節基本上是相同的--這怎么可能呢?難道命案現場的那面鏡子真的是因為照不出人像才被打碎的?難道楊薇跟故事里的人一樣是看到鬼魂后自殺的?說破大天我也不信!"
郭小芬把馬笑中手里的審訊簿拿過來看了看:"按照夏流的供詞,小青講完鏡子的故事后就離開了,周宇宙也走了。楊薇說自己不會講故事,就往青塔小區的空房子打了個電話 笑中,我看咱們還是回辦公室去,無論這起案子有多么不可思議,咱們總得把剩下的事情向那個老甫核實清楚。"
縮在墻角的老甫一見馬笑中回來了,嚇得把自己像打背包似的又緊了緊。
馬笑中沒理他,靠墻站著,面色陰沉,一言不發。郭小芬把老甫扶起來,讓他重新坐在椅子上,溫和地說:"老甫,小青講完鏡子的故事之后怎么樣了呢?你把后來發生的事情講完,我保證馬所長不會再使用暴力。"
老甫戰戰兢兢地說:"后來 后來小青和一帆吵了起來,吵完就走了,周宇宙追她去,兩人都沒有再回來。我說散了吧,一帆不答應,讓楊薇再講一個故事,楊薇說自己講不出,就往青塔小區的空房子打電話,讓我們想象假如大半夜有人接聽會多么可怕,誰知 誰知居然真的有人接聽。楊薇害怕極了,要我們陪她去看看,我們都不敢去,她很生氣,就自己去了,然后一直沒消息。夏流也走了。到了晚上12點整的時候,楊薇打來電話,說正在房子里。房子是鎖著的,她用鑰匙打開后發現里面沒人,電話也掛著,本來還說得好好的,突然她大喊救命,電話就中斷了。我和一帆趕過去一看,發現她已經死了,洗手間的鏡子被打碎了,一地玻璃 "
"真他媽的見鬼。"馬笑中嘟囔了一聲。
郭小芬想了想,問老甫:"你說小青講完鏡子的故事后,樊一帆就和她吵了起來,這是為什么?"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老甫偷偷瞥了馬笑中一眼,說,"據說樊一帆的老公,和小青也很要好,但就在不久前,他死掉了 "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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