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勃羅，要出門了喔。”穿著干練衣裝的女子站在一條巨大的銀白色獵犬面前。她的腹部略有隆起，不過身上的肌肉倒也沒有怎么減少。颯爽的金發扎成發尾，渾身散發著晨風般的清新之氣。
“汪！汪汪！”
“喂，羅莎。真的要去嗎?！焙糜言鴵牡貙λ@么說。得知失心魔女可能出現在布雷沃鎮的消息之后，她發了瘋一樣地向教會請示要去。這讓閨蜜們十分擔心?！澳憧煲⒆恿税?。那個人……他也不會希望你這個時候去吧。”
“七個月吧，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有豐富的經驗，可以布置陷阱，可以追蹤痕跡，更何況我還有巴勃羅?！彼菚r爽快地回復道。“機不可失，失心魔女必須被捕。弗朗西斯科一定也是支持我的?！?br />
但她終究心口不一。這個接受過教會的嚴格訓練、多次在生死之間游走的女子，在后繼者心中無比堅韌、從未遲疑的前輩，如今也陷入了無盡的忐忑。
是將為人母這件事，讓自己的性格改變了嗎。她有時候會想，如果能有一個人在自己身邊，鼓勵自己做出這次決斷就好了。如果沒有那次審判，如果。
“抓到她之后呢，巴勃羅，我該怎么辦?！绷_莎騎上獵犬毛茸茸的背部，十分舒適。她撫摸著巴勃羅的皮毛，輕聲說道。
“汪？”
“我是恨她，但……殺死她嗎？畢竟是弗朗西斯科的妹妹，我下不了手的?！彼郎厝岬刈チ俗グ筒_晃動的尾巴?！拔視阉プ?，帶回來。到那時候，教會總該同意把弗朗西斯科釋放了吧……”
“汪汪。”
“我是知道很危險。但是，如果這次不抓住機會，或許……或許她就要逃去沉寂之森，逃到自由城邦，逃到星隕之海?！彼昧ψゾo了獵犬的皮毛。巴勃羅知道主人的心情，并沒有亂動?！澳菚r，可能就再也抓不到她了。弗朗西斯科，可能不會再回到你我身邊了。”
“汪嗚——”巴勃羅垂下了耳朵。
“別這樣嘛，巴勃羅。走吧。照顧我和寶寶喔。”驅魔獵人羅莎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八麜貋淼?，我相信。他不會丟下我們的?！?/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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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希爾德。你不是一個正直的好領主嘛。怎么也會跪下來求我這個下三濫的魔女啊?！?br />
“失心魔女”安娜坐在桌上，金發的子爵跪在地上。她那穿著黑色長襪的纖足在桌下不斷地晃蕩著。
“我……我確實愛民如子，我不曾做過任何一件違背良心的事，但是……但是……”希爾德漲紅了臉，卑躬屈膝地說道。
“但是什么？”安娜伸出被蕾絲手套覆蓋的手指，如同看待玩物一般，點在希爾德的額頭上。
“我從未那樣對一個人如此著迷……拜托了，無論你是魔女也好，圣女也好，幫助我得到羅莎吧，我只有這個要求了。”
“嘖，那個女人，就那么好看嗎？兄長也是的，你也是?！卑材缺饬吮庾?，撩動了一下酒紅色的披肩長發?！拔议L得也不差嘛?！?br />
女魔頭，誰敢對你心動啊。希爾德腹誹道。但還是忌憚她可能有讀心的能力，故而不敢多想，只是再一次懇求道：“拜托了，幫我催眠蠱惑她也好，讓她成為我的妻子吧。我可以滿足你的所有要求?！?br />
“這樣啊，我答應了。報酬嗎，隱瞞我去沉寂之森的消息，至于其他的，我再要一件東西就好了。”
“什么？”希爾德抬起頭，熱切地看著這個魔女。
“到時候，再說吧。說不定，是一條項鏈？一個戒指？誰知道呢?！卑材瘸猿缘匦α藥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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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勃羅，該吃東西啦?！鄙倌臧岩槐P精美的食物放在銀色大狗面前。“很豐盛吧。”
“巴勃羅很喜歡你呢。亨利?！币慌缘牧_莎看著喂食的溫馨畫面，溫柔地笑了起來。若干年后，自己或許也會坐在某處，看著自己的子女與坐騎融洽共處。她會牽著他的手，在那一片晨風吹拂的草地上。
她蹲下來，摸了摸巴勃羅的腦袋?！澳惆?，今天作戰也很勇猛呢，很努力地保護了我沒有受傷喔。”
“汪汪?！?br />
“羅莎姐姐，晚宴要開始了，我們快去吧?！鄙倌昱苓M子爵府，對還站在門外的羅莎興奮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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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毕柕挛罩砼陨碇咨榧喌呐说氖?，看著散漫地坐在吊燈上的魔女。
“不用謝嘛，反正你給我的這個小禮品，我還挺滿意的?！卑材忍蛄颂蚱G紅的嘴唇?！昂懿诲e的項鏈，飽含著憂傷的愛和仇恨。會是我用來練習魔法的一個好媒介?！?br />
“希爾德，她是誰?！贝┗榧喌呐嗣Ｈ坏乜粗柕?，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你會忘掉她的?！毕柕挛站o了女人的手，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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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圖書館二樓。
“比爾。”
“亨利叔叔。”戴眼鏡的年輕人聽見神父的喊聲，把手中的書放到整理好的書架上，拍了拍手，趕到他身邊。
“比爾，你上次問我的那個筆記中的疑點……我想，我可以回答你。”神父猶豫了一下，見到比爾那求知欲閃亮的眼瞳?！昂⒆樱砩蟻斫烫枚且惶税?，有件事，你應該知道。”
9
弗朗西斯科站在了艾維和來襲的狼人之間。他的頭發已經幾乎全白了，只剩下一點灰黑色夾雜其中。
原本是黑發。海瑟薇想到，拼圖的最后一角，拼上了。他確實符合比爾生父的條件。
據梅林所知，這位圣銀騎士被關押時大概剛到而立之年，如今應該也接近六十歲了。人類的體魄在這個年紀已經下滑嚴重，他又長期被關押，身心飽受折磨。換作一般的戰士，恐怕已經不復當年勇。
然而他的戰斗技巧一點沒有打折，雖然老邁，但氣力依然足以穩穩扛下這一擊。
一旁的布魯克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就意識到了差距，自己在壯年時曾經與受傷未完全愈合的狼人戰斗，那時身旁還有羅莎和巴勃羅支援，尚且難以支撐。而眼前白發之人的實力，已經遠遠勝過壯年的他。
這就是……人類戰士的巔峰。圣銀騎士中佼佼者的實力。他低下頭，自己的眼界，或許真的太小了點。
弗朗西斯科一擊蕩開狼人的爪擊，左手將艾維拉向布魯克，右手重劍迅速地一斬，一時逼退了狼人。
“老家伙，你很強?！崩侨溯p巧地在遠處落地，她的眼神開始變得認真。“比我遇見過的人都強。即使是當年那個女人和她的狗一并圍攻我也不過如此?！?br />
“我早已辭去圣銀騎士的職位，不再是隸屬教會的戰士。所以我無意傷你?！备ダ饰魉箍普驹谀抢?，平靜地說?！暗闳绻麍桃庖獨S，那我會先殺了你?！?br />
狼人哼了一聲，再次壓了上來。弗朗西斯科擋在艾維身前，沒有退讓。
“弗朗西斯科?！卑S蒼白的臉色還未褪去，“為什么救我。”
“你是希爾德的兒子，按理來說，我該恨你。”白發的老騎士握著劍一步步走向狼人。“那個混蛋奪走了我的妻子，對我的孩子隱瞞真相。但是，我自己的孩子比爾，直到死都牽掛著你。你是為數不多記得他的朋友。”
他回頭深情地看了艾維一眼，梅林感到，那目光只是在艾維的臉上尋找著某些他熟悉的痕跡。
“更何況，你是她在這世上最后的親人?！?br />
那個從孤兒院和他一起長大，一起進入教會接受訓練的羅莎的最后親人。他必須保護。
“孩子，繼續活下去吧?！彼p聲呢喃道。腳一蹬地，飛快地逼近狼人。
鎏金一般的光焰如同熔化了他的佩劍，他的身影，他的眼睛里迸射出某種火熱的光芒，狼人謹慎地在他揮舞的光刃中閃躲。逼近黎明的天空已經開始泛白。
傳說中圣銀騎士掌握神術，能夠讓武器帶上圣潔的烈焰。熊熊的圣焰，對于一切邪祟都是致命的。即使隔得很遠，梅林也能感受到空氣中不安的波動。
老人仿佛游刃有余一般，并沒有停下他的話語。
“那個精靈龍化身的女孩，不用猜了，那天你在圖書館見到的黑影，就是我。不過小姑娘，下次還是請個高深的魔法師為你設計點隱蔽措施吧，在一群人中站著一位精靈龍小姐，這氣息可好辨認的很，不少和我一個層次的冒險家，可能一眼就看穿那偽裝了。”
“那天，我沒有走進去。我只是，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那個孩子一眼，然后我就離開了。真是可悲啊，他出生的時候，我沒看見，等到我再次見到他，他已經離開人世?！?br />
“我這個他生理上的父親，從始至終沒有參與過任何一刻這個孩子的人生歷程。在羅莎生育他的時候，在他那對養父母教誨他的時候，我不在這里，我在地下十二層的戒律所。”
“我是個失敗的父親，一個不稱職的丈夫。我曾經太高傲，以為自己首席的位置無人可以撼動，以為教會不會忍心讓我身處監禁之中?！?br />
他的聲調愈來愈大，進攻也愈發猛烈，狼人已經節節敗退，身上多處出現了灼傷一樣的痕跡，冒著青煙。
“抱歉，吾愛。”
他嘆息一聲，斬下一刀，狼人的身軀自肩頭至胸口被他至熱至亮的劍刃切開。
與此同時，狼人的爪子也捅在了他的腹部。
兩人同時跪在地上，周圍原本已經炎熱的空氣也漸漸冷卻。布魯克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海瑟薇和梅林走向呈下跪姿勢的老騎士，艾維站在布魯克身邊，看著這一幕，他輕甲覆蓋下的手臂仍在顫抖。
“怎么樣，布魯克。弗朗西斯科……贏了嗎?！?br />
“啊，領主大人?！辈剪斂嘶剡^神來，“狼人已經被擊斃，但恐怕……弗朗西斯科大人也……”他剛才看的倒是清楚，“他本可以躲開那一擊的，但他選擇了不去避讓?！?br />
梅林走至跪倒的騎士面前。俯身細看，弗朗西斯科的衣袍已經變得臟兮兮的了，須發有的地方也已粘結。他縱使一出獄便啟程來這里，一路從教廷戒律所奔波到邊陲之地，僅用三周也是堪稱驚人的速度。相應的，眼前的男人肯定飽受風雨之苦。
“小家伙，你是……梅林的兒子？”弗朗西斯科半瞇著眼，輕聲問道。 “我進戒律所的時候，伊萊那個家伙也像你這么大……”
“真的不用管嗎，弗朗西斯科大人?！泵妨挚粗膫冢共康睦亲Ρ焕侨顺榛睾螅讶皇侵貍木置?，但他沒有去止血。
弗朗西斯科搖了搖頭?！拔铱茨氵@樣子，八成跟你父親一樣，是個吟游詩人吧。那么聽我說完這些話，就行。如果能記錄下來，就再好不過?！?br />
梅林點了點頭。
“我啊，第一次真正走近羅莎……是在十八歲的時候?！?br />
“我們出身孤兒院，被教會訓練后，選拔優秀者成為神職者，為教會執行任務。那次接到追捕走私犯的任務時，我和羅莎在同一支隊伍中?！?br />
“你應該猜得到，羅莎總是那么有銳氣，她自信又勇敢，因為才能高于同輩，就獨自奮進追擊敵人?！?br />
“事前得知敵人中有一位施法者時，我便有些不安。我原本和小隊里其他成員一起前進，等到發現路邊被羅莎五花大綁的犯人中沒有那位施法者時，便感覺到不妙，于是前去找她?！?br />
…………
林中的少女寸步難行，雙足被魔法變出的泥潭陷阱所困。她抿著唇，惡狠狠地盯著草叢中探出頭的黑袍人。
“切，怎么只捉住一個……算了，先把你解決了也好?！焙谂廴吮г沽艘宦?，隨后舉起法杖，對準少女吟唱起火球術的咒語。
咔嚓。
黑發在林中的日光下微微吹動，少年從草叢中猛然躍起。黑袍人和她同時愣了一愣，手執長劍的他出現在黑袍人的身邊，一劍砍斷了法杖。
“久等了，羅莎?！?br />
…………
“就這樣，最終算是化險為夷，犯人盡數捉拿。我那時不知道，后來羅莎在宴會上跟我說，她從此愛上我了?！备ダ饰魉箍普f完了往事，聲音也開始變得虛弱。“很老套吧，英雄救美的戲碼，大概是你這類吟游詩人已經聽慣了的?！?br />
“巴勃羅是我二十三歲與她訂婚的時候，給她的禮物。當時還是白色的小狗崽，沒想到后來也成了她的得力伙伴呢?！彼吲d地笑了。“我當時有任務在身，好幾年都忙得無暇操辦婚事。好在羅莎并不在意這一點。一直，一直只是安靜地陪伴在我身邊?！?br />
“我太驕傲了，自以為作為圣銀騎士團的首席就可以無所畏懼?！彼L嘆一聲，其體內生命的氣息正在漸漸流逝。“到頭來，我沒能遵守好和她的婚約，我沒有守護好那些誓言。”
“讓你見笑了，少年。我的故事，就到這里吧……”
老人的頭垂了下去，口袋里掉出一張相片。梅林撿起這張照片，海瑟薇湊了上來看。
這應該是煉金術士剛發明照相術的時候。十分老舊且模糊的相片上，依舊可以看出在中央的是一位高大英俊的黑發男子，左邊是一位身材嬌小的紅發少女，略顯俏皮地吐著舌頭，他右邊則站著一位金發及腰的美麗女子，挽著他的胳臂。三人的笑容都十分開朗。
誒，為什么突然視野如此清晰。
海瑟薇抬起頭，太陽已經從地平線上露出了一半。
梅林眺望著日出，珍重地收起了那張相片。
“回旅館吧。海瑟薇，明天啟程，去沉寂之森?！?/font>
或者更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