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百萬種死法》,[美]布洛克著,潘源、王默譯,新星出版社2010年1月 □止庵 編輯囑我推薦幾本翻譯過來的外國小說。前些時參加了多回“年度十大好書”評比,有些書一說再說,這里不想辭費(fèi),另挑幾本推理小說,皆為輪不上提名“十大好書”的,但也許更好看一點(diǎn)亦未可知。 首先推薦的是勞倫斯·布洛克的“馬修·斯卡德系列”,如果嫌這一套冊數(shù)太多的話,那么挑出其中一本《八百萬種死法》。剛好前不久布洛克到中國來,我應(yīng)邀與他一起在北京“時尚廊”參加了一個名為“簡單的謀殺藝術(shù)———漫談推理小說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作”的讀書活動。主持人遲到,我臨時起意,與另一位嘉賓小寶交替充當(dāng)提問者。事后自以為是參加所有此類活動中最有意思的一次。我所問的問題恰好都是關(guān)于“馬修·斯卡德系列”的。 我對布洛克說,“馬修·斯卡德系列”是一套我讀了有所感動的作品,這是我讀其他推理小說從來沒有過的體驗(yàn)。也許不應(yīng)僅僅將其視為推理小說。馬修是個酒鬼,他要戒酒,這在書中寫得很多。系列小說實(shí)際上寫了馬修自我救贖的過程。一般推理小說里的偵探,只要能破案就行了;馬修這個人物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一個偵探的需要。你是怎么考慮這種“非推理小說因素”的?布洛克說,我在寫作時認(rèn)為最重要的是去塑造一個角色,因此破案線索與角色相比反而沒有那么重要了。但是,如果想讓讀者對于角色產(chǎn)生某種共鳴,就必須寫出一個足夠吸引人的故事,這樣角色的魅力才能有所依托。所以在寫“馬修·斯卡德系列”時,我會用心寫一個很有意思、足夠完整的案子。在描寫破案的過程中,同時描寫馬修怎樣消除個人的某些困惑,通過消除這些困惑,馬修有了某種成長或進(jìn)步。在寫作的過程中我慢慢發(fā)現(xiàn),如果把這個故事寫好了,馬修自然而然會逐漸變得豐滿起來,讀者也會注意到馬修的成長或進(jìn)步。 “簡單的謀殺藝術(shù)”本是雷蒙德·錢德勒一部短篇小說集的書名。經(jīng)常有人把布洛克與錢德勒聯(lián)系起來,我問布洛克自己對此如何看。我還說,黃金時代的推理小說,偵探的作用只是破案,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可以破克里斯蒂筆下波洛的案子,同樣波洛也可以破福爾摩斯的案子。到了錢德勒筆下的菲力普·馬洛,情況就有了變化,福爾摩斯和波洛都破不了馬洛的案子。到了馬修·斯卡德,他所面對更是過去那些偵探所不曾面對的問題。這種寫法,對于傳統(tǒng)的推理小說是不是很大的改變? 對于前一個問題,布洛克說,錢德勒,還有別的推理小說作家,他們的故事對后一代人都有影響,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我對他們非常感激。至于第二個問題,他說,現(xiàn)在推理小說的寫作已與過去明顯不同。這種對于黃金時代智力游戲式的傳統(tǒng)的改變,可能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樣做。其實(shí)當(dāng)年的硬漢派作家,比如錢德勒、哈米特,還是部分繼承了黃金時代的傳統(tǒng)。他們同一系列里的人物,無論寫多少年,人物都是同一年齡。讀了他們第一本書和最后一本書,會發(fā)現(xiàn)書中的人物是不老的,總是待在同一個地方,周圍的環(huán)境也沒有變化,作者甚至避免談?wù)撍麄儌€人的生活。特別是錢德勒,我們看到馬洛一天到晚忙著破案,覺得他除了破案之外似乎沒有什么別的生活內(nèi)容,就算有,作者也不告訴我們。可以說,馬洛是錢德勒用來觀察這個世界的窗口,也是他向讀者展示這個世界的窗口。而我在開始寫馬修的時候,就已決定把他寫成一個人,而不僅僅是一個偵探。雖然在寫第一本書時,我并沒有想到會按時間順序把馬修從年輕到年老的過程全都寫出來,當(dāng)時沒有想到馬修以后能夠戒酒,還會碰到別的女人,并且有了新的情感,也沒有想到馬修會一年一年漸漸變老。不過當(dāng)時就明確了,除了寫案子之外也要寫馬修的個人生活,這不僅可以使作品寫長,故事數(shù)量增多,同時也可以使小說比較有意思。有的時候作者寫著寫著,就會寫出自己也感到驚喜的東西,寫出自己一開始并沒有預(yù)料到的東西,這是一種角色和作者同時成長的過程。如果馬修像其他傳統(tǒng)推理小說的主人公一樣,有著固定的年紀(jì),待在固定的地方,也許很早之前我已把該寫的都寫完了,就沒有東西可寫了。 我還問布洛克,“馬修·斯卡德系列”一共16部,前后寫了29年,那么,在最初動筆的時候,你有沒有一個大致的構(gòu)思?除了馬修·斯卡德之外,書中還有另外一些人物,你是怎么做到前后對應(yīng)而且相當(dāng)周密的?布洛克說,寫作這件事具有某種神秘的因素,作者有時無法解釋自己的寫作過程與構(gòu)思過程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一方面,可以相當(dāng)肯定地說,我筆下的那些人物都是虛構(gòu)出來的,我可以安排他們的命運(yùn),塑造他們的性格,設(shè)計(jì)故事一步步地發(fā)展;然而有的時候?qū)懼鴮懼?就會覺得這些人物自有其生命力,他們可以自己決定自己將往何處去,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命運(yùn)。舉個例子,在“馬修”第七本《刀鋒之先》中出現(xiàn)了一個人物巴盧,我開始寫這套書時,并沒有想到他會出現(xiàn),而在剛剛寫到他的時候,我以為這并不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只在一本書里出現(xiàn)就可以了。但是等到我把這本書寫完,覺得這個人物很有意思,有他在,故事變得更加生動,更有看頭。如果把這個系列繼續(xù)讀下去,會發(fā)現(xiàn)巴盧后來成了一個重要人物,他和馬修是很特殊的朋友,他在好幾本書里都出現(xiàn)了。再舉一個例子,TJ是馬修的助手,與馬修之間有一種近乎父子的關(guān)系。我剛開始寫這個人物時,也是打算只讓他在一本書中露面而已,寫著寫著覺得這個人物挺有意思,于是就一直把他寫下去了。 我問的最后一個問題,是請布洛克舉薦幾位同時代的推理小說作家。他說出一長串名字,其中包括邁克爾·康納利、杰弗里·迪弗和蘇·格拉夫頓。康納利的“博斯系列”,我認(rèn)為最好的是《混凝土里的金發(fā)女郎》;迪弗的“林肯·萊姆系列”,最好的是《人骨拼圖》;格拉夫頓的“字母系列”,才譯介到“F”,已出的幾本都不錯。在此順便將這幾種書與“馬修·斯卡德系列”一并推薦給各位讀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