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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于 2009-3-7 14:05:37
“兩只眼睛明亮,她便無恙;一只眼睛眨巴,她就沉下。”這句流行于航線
上的諺語無疑是說領航員必須睜大雙眼,以防航行中的不測。但佩龍家族卻每每
慘遭航船事故,父親、哥哥相繼遇難,接踵而來的厄運又將來臨……。



  布朗神父現在已沒有興致去冒險,他最近因為過度勞累突然病倒了。正當他
開始慢慢恢復時,他的朋友弗蘭博又帶著他乘坐游艇到海上去兜風。同行的還有
范肖。范肖是康沃爾郡的一位年輕律師,也是康沃爾海岸風景的熱烈推崇者。布
朗同去時還相當虛弱。他對這次旅行說不上很喜歡,然而他不是那種愛發牢騷或
者隨意沮喪的人;他很有耐心,很有禮貌。當其余兩位贊嘆著紫色的落日或者嶙
峋的火山巖石的壯美景觀時,他附和著他們。當弗蘭博指著一塊形狀酷似龍的巖
石時,他也往那巖石看去,也覺得它真像條龍;而當范肖更為興奮地指著一塊形
似鴻鵠的巖石時,他也看,也表示贊同。當弗蘭博對著一條河流的入海口問那是
否像是仙境之門時,神父說:“是啊,真像的。”總之,不論是最重要的大事,
還是最瑣碎的小事,他都聽著,雖然它們都是一樣的乏味。他聽見他們說那海岸
沿線對人們而言就意味著死亡,如果他們不是經驗豐富的海員的話。他也聽見他
們某個說錨是放在錨架上的。他聽見范肖說到處都找不著他的雪茄煙嘴,他也聽
見領航員講授著他的經驗之談——“兩只眼睛明亮,她便無恙;一只眼睛眨巴,
她就沉下。”他聽見弗蘭博對范肖說,無疑這諺語是說領航員必須睜大雙眼,而
且動作要敏捷。他又聽見范肖對弗蘭博說,奇怪的是它不是那個意思;它的意思
是講如果領航員看見海岸上的塔燈一前一后,從遠處看似乎正好并排著時,那他
們就走在安全的航道內;但如果一只塔燈被另一只塔燈擋住,因而看起來只有一
只時,那他們的船恐怕就要觸礁了。他聽見范肖說在他的家鄉,諸如此類的離奇
的寓言或者諺語俯仰皆是,那是一片浪漫的國土;他甚至把康沃爾的這部分地方
同德文郡對立起來,稱它是伊麗莎白時期航海技術最為卓越的地區。他又說,在
這些海灣和小島間曾誕生了許多杰出的船長,而相比之下,航海家德雷克也只能
算是小巫見大巫了。他又聽見弗蘭博放聲大笑,并由那“到西部去嗬!”的充滿
冒險氣息的呼聲表明:所有德文郡的男人們都希望有幸到康沃爾來居住。他聽見
范肖說,別傻了,那是當然的事情,康沃爾的船長們不僅以前是英雄,現在也仍
然是;又說,就在那些海灣和小島間出了一位商船船長,現在已經退休,渾身都
帶著那激蕩險惡的航海生活留下的傷痕,而他年輕時,卻已發現了太平洋上最后
八個島嶼,才使得世界地圖上有了它們的標記。這個塞西爾·范肖,從外表上看
起來是那種喜歡粗獷和豪邁的人。他頭發蓬松.皮膚紅潤,整個看上去像是躍躍
欲試的。他有著男孩子那種虛張聲勢,但是又幾乎有點女孩子那樣的細膩和雅致。
和弗蘭博那寬闊的肩膀、濃黑的眉毛以及火槍手般的昂首闊步簡直形成了鮮明的
對比。

  所有這些瑣細小事布朗神父都聽了,都看了。不過,他是像一個疲憊者聽著
火車輪子發出的優美的滾動聲那樣聽的,他是像一個病人看著墻上紙的花紋那樣
看的。沒有人能知道一個處于恢復期的病人有多少情緒的波動,但是布朗神父的
意氣消沉肯定和他對大海的完全陌生有很大關系。因為當那條河流的入海口漸漸
臨近,河面變得像瓶口一樣窄,水流也平穩,空氣更加暖和而帶有土壤氣息的時
候,他看起來像是嬰兒般蘇醒了過來,歡快得到處張望了。他們到達那入口時,
太陽剛剛下山,天空和海水看起來都還明朗,不過陸地以及陸地上的生物相比之
下就顯得黯淡了。但是就在這個不尋常的傍晚,空氣中微微透著點異常的氣息,
就好像是一塊熏黑了的玻璃突然從我們眼前拿開了,讓人覺得那暗黑的顏色比起
多云天氣里的明亮色彩來還要華麗和燦爛,這倒是個少有的現象。河岸上被人踩
踏過的泥地以及水塘里漂浮的泥炭看起來也不像是黃褐色,而是閃爍著紅棕色的
光芒。那黑暗的樹林子在微風中搖動起來,但也不是像平常那樣由于距離遠而呈
現暗藍色,而更像是簇簇鮮活的紫色花朵在風中搖曳著一樣。它們的顏色出奇地
深而清晰,就像是被某種浪漫的甚至是詭秘的東西以風景的形式強加到布朗漸漸
恢復的感覺上來。

  對于像他們那樣的小游艇來說,河水仍然顯得足夠的深而寬。鄉村的參差的
輪廓漸漸突現出來,就好像正從左右兩邊包攏過來一般,而那些河岸上的樹林子
也似乎正試圖沖破牢籠,要向駕駛艙撲過來一樣。小艇就這樣行進著,就好像正
穿過浪漫的峽谷,行到浪漫的洞穴及至來到浪漫之極的地道。但是在這種環境中,
布朗煥發的想象力也沒法施展開去。除了幾個吉普賽人背著從林子里砍來的柴捆
和柳條,正緩緩地走在河岸上而外,他幾乎沒有看到人的影子。然而后來看到的
一個景象雖不能說是異乎尋常,但是在這么偏遠的地方出現也確實有點不一般:
那是一個黑頭發的女人,光著頭,正獨自劃著一輪獨木舟。如果說布朗神父還覺
得這兩個景象新奇的話,那么,當游船行至另一個河灣看到那個絕無僅有的場面
時便已把它們都忘掉了。

  河水那時看來變寬了,向兩邊分開去;那是一個形似海魚的長滿樹木的小島
把它劈開的結果。他們就那樣行駛著,小島也像條船似地以同樣的速度朝他“游”
了過來,那“船頭”——或者說得更為確切點,煙囪什么的,奇怪地高聳著向他
們靠過來。原來離他們最近的地方矗立著一座奇怪的建筑,不像是他們能想得起
或是同某種作用聯系得起來的東西。那建筑不是特別的高,就它的高度和占地面
積而言,叫做塔樓可能更為合適。然而這塔樓看起來完全由木頭構筑起來,顯得
極不對稱而且怪異。其中一些木板和大梁是由極好的干橡木做成,而其中一些則
是最近才砍下的原木,還有一些是由白松木做成,而其中大量的木梁等已用瀝青
涂成了黑色。這些涂黑的大梁有的彎曲著,有的以各種角度交叉著,使得整座建
筑看起來雜亂而龐大。塔樓上有一兩扇窗戶,好像上了色,用鉛條固定著,顯得
古樸而精致。他們看著塔樓,神情似是而非,就像是某樣東西讓我們隱約想起了
另一樣東西時的表情一樣,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塔樓絕對非同尋常。

  布朗神父即使在他困惑不解的時候,也很聰明而冷靜地分析著導致他迷惑的
這一切。于是他不知不覺地想到,塔樓使它感覺怪異的原因似乎來自那些參差不
齊的材料所構建成的非同尋常的形狀,就像看到大禮帽用錫做成或是禮服大衣用
格子花呢做成一樣讓你覺得怪異。他肯定他曾在什么地方見過那種用不同顏色的
木料組合起來的房屋,不過那建筑比例也不是像這個樣子呀。隨后他往那黑暗的
樹林里瞥了一眼,迅速明白了這一切,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從樹葉間的空隙里曾
一度露出一座舊時的木頭房子來,房屋的正面是由黑色的木板構成的,這在英格
蘭的很多地方現在都還看得見,然而我們大部分人都只在諸如“舊日倫敦”或者
“莎士比亞的英格蘭”的戲里看見過。那房屋在布朗的視線里停留了一會兒,剛
好讓他能看清楚。無論它有多古,不可否認的是,那是一間舒適的,保養得很好
的農舍,門前有幾個花壇,完全沒有先前那座塔樓那樣參差而怪異。和這房屋比
起來,那塔樓則好像只是用它的一些廢料做成的。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啊?”弗蘭博問道,眼睛仍然盯著那塔樓。

  范肖兩眼閃亮,充滿了優越感,說道:“啊哈!我想你以前沒有見過這種地
方吧。這就是我為什么帶你來這兒的原因,朋友。現在你會看到,對于康沃爾的
水手我有沒有夸大其辭。這個地方歸屬佩龍,就是我們叫他船長的那位,雖然,
他還沒來得及獲得這個頭銜就退休了。羅利和霍金斯的傳說在德文郡民間已成了
記憶,而佩龍則是現代活生生的現實了。要是伊麗莎白女王能從墳墓里站起來,
乘著大型游艇沿河而上的話,她一定會在她所熟悉的那種房子里受到船長的盛情
接待的。那房子的每個屋角,每扇窗扉,每條墻板,每塊桌面都和她熟知的一模
一樣。她還會看到船長坐在桌旁,暢談著那些尚待去發現的島嶼,就如同她和航
海家德雷克一起用餐時的情形一般。”

  “她還會在花園里發現一種奇怪的東西,”布朗神父說道,“一種讓她那重
見天光的眼睛覺得不舒服的東西。那座伊麗莎白式的塔樓雖然自有其魅力,然而
構建了角樓,卻是明顯違背了那時的建筑原則的。”

  “但是,”范肖說道,“那才是最浪漫、最伊麗莎白的地方。那塔樓是佩龍
家族在西班牙戰爭中修建的,現在因為另一個原因需要修補甚至重建,過去一直
都是按照舊式風格建造的。據說那屋子是彼得·佩龍爵士的夫人在這里修建的,
修到了現在這種高度,她之所以選擇這樣做,乃是由于站在那屋頂剛好能夠看見
船只進入河嘴的那個灣子;她希望她的丈夫從西屬美洲大陸返航回家時,她能在
那兒第一個看見他的影子。”

  “那你認為又是因為什么原因,”布朗神父問道,“那塔樓被改建了?”

  “哦,關于那個也有個奇怪的傳說的。”年輕的律師范肖饒有興味地說道,
“你現在正站在一個充滿離奇故事的土地上。亞瑟王就曾站在這兒,前面站著梅
里和仙女們。據說,彼得·佩龍——我想他也有點海盜的習性同時又有點海員的
美吧,當時正押著三個西班牙紳士航行在回家的途中,這三個西班牙人雖說成了
俘虜,但是在船上卻得到了寬大的待遇。彼得·佩龍爵士當時準備把他們押送到
伊麗莎白的宮廷去的。但是他性情太火爆,很快便和他們中的一個激烈爭吵了起
來。佩龍扼住對方喉嚨,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地,把他扔進海里去了。第二個西
班牙人,據說是第一個的弟弟,立即拔出劍來向佩龍刺去,幾個激烈的回合之后,
兩人都受了傷,后來佩龍致命的一刀刺穿了對手的身體,于是這個西班牙人便死
掉了。這時,船已轉入那個河嘴,靠近較為淺泄的河水了。第三個西班牙人跳過
船舷,往河灘跳去,并且很快游到了岸邊,站在齊腰深的水里了。他轉過臉對著
那艘船,把雙臂舉在空中——就像是某個預言家呼喚災難降臨到某個罪惡的城市
一樣。他對著佩龍,以一種尖利的、恐怖的聲音說道,他起碼還活著,說他會繼
續活著,說他會永遠活著,說一代又一代,佩龍家族不會在其家里看見他,但是
會明顯地感覺到他和他的報復的存在。說著他便潛入水中,或許被淹死了,也或
許是潛了很長時間后跑掉了,總之是后來沒有發現他的頭發或者尸體。”

  “看,又是那個乘獨木舟的姑娘。”弗蘭博插話道,任何話題都擋不住漂亮
姑娘對他的吸引,“看起來她好像和我們一樣對塔樓感到困惑不解呢。”

  果然,那黑頭發姑娘正劃著她的獨木舟靜靜地緩慢地駛過那個奇怪的小島。
她昂著頭,凝視著那個奇怪的塔樓,橄欖色的橢圓的臉上閃著好奇的光芒。

  “別管姑娘不姑娘的!”范肖不耐煩起來,“世界上多的是姑娘,但是像佩
龍的塔樓卻并不多。你們或許很容易想到,在那個西班牙人的詛咒之后,準是發
生了不少頗具迷信和誹謗色彩的事件,同時,你們無疑也會說,輕信會把這個康
沃爾的家族發生的任何意外同那聯系起來。但這座塔樓曾被燒過兩三次,卻是事
實。而且這個家族也不能說是幸運,因為至少有兩位船長的親人在海難中喪生了。
我想其中至少有一位,據我所知,正好死在當年彼得爵士把那個西班牙人扔進海
里的地方。”

  “太遺憾了!”弗蘭博突然叫了起來,“她走了。”

  “你的那位船長朋友幾時告訴你這些家族秘史的?”布朗神父問道。這時乘
獨木舟的姑娘劃著船離去了,一點也沒有把她的注意力從那塔樓上轉到他們的游
艇上來。這游艇,范肖早已把它停在了島邊。

  “那是很多年前了,”范肖回答道,“他已有一段時日沒有出海了,盡管他
還和以前一樣向往大海。至于那原因,我想這里面有個家庭協議什么的。好了,
這兒就是浮碼頭,咱們上去看看吧。”

  他們跟著他上了島,來到塔樓下,布朗神父此時奇跡般地活潑起來了,或許
是因為終于接觸到了干燥的陸地,也或許是出于對對面岸上什么東西的興趣吧
(因為他往那兒瞪了好一會兒)。他們走進了一條鋪著木頭的大道,兩邊豎著略
微有點灰暗的木柵欄,就像經常見到的圍著公園或者花園的那種;柵欄的上面,
黑色的樹林來回搖動著,就像某個巨人的棺材上拂動的黑紫色的羽衣。那個塔樓,
當他們走過之后,顯得更為奇怪了,因為像這樣的人口通常都應該有兩個并列兩
側的塔樓的,而且即使是這個唯一的塔樓看起來也是不平衡的。要不是因為這個
不協調的塔樓,這條大道看起來就很像通往某個紳士的庭院的入口了。而且,由
于大道的彎度極大,連那塔樓現在也看不見了,整個看起來有點像是比這種島上
可能有的種植園要大得多的公園。布朗神父也許因為疲倦的緣故有點想入非非,
但是他幾乎覺得這整個園子在不斷地漲大,就像噩夢中常有的那種怪誕變化一樣。
總之,他們就這樣一路走著,神奇般的單調乏味便是唯一的特點。終于,范肖突
然停了下來,指著那灰色柵欄里伸出來的什么東西——乍一看像是被束縛著的某
種獸類的犄角,而仔細一看,原來那是一塊略微彎曲的金屬板,在漸漸褪去的暮
色里閃著微弱的光。

  弗蘭博和所有的法國男人一樣曾當過兵;他俯下身去,即刻便認出來了,他
驚訝地說道:“啊,是把軍刀!我想對于這種東西我很清楚:彎彎的、很重,但
是要比一般騎兵用的要短些,過去主要用于炮兵及——”

  他正說著,那把軍刀不知怎么地突然從那裂縫中拔了出來,帶著沉悶的聲音
落了下去,然后在柵欄的底部發出了噼叭聲。然后又拔了出來,閃著微光揮過柵
欄頂部幾英尺高的地方,接著又劈了下去,不過像是砍得稍為高了點;軍刀搖晃
著拔了出來(同時伴著從黑暗里傳來的咒罵聲),接著又一刀砍了下去,砍在了
稍為低一點的地方。然后隨著一陣猛烈的腳踹聲,整個松散了的方形薄木欄就飛
倒在路邊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出現在木柵欄上,缺口處露出黑暗里的矮木叢來。

  范肖往那黑洞洞的缺口望進去,突然就驚叫了起來。“天哪!原來是你,將
軍,”他大聲說道,“難道你……嗯……難道你總是這樣無論到哪里散步總要在
前面劈開一道門來嗎?”

  黑暗里又傳來咒罵聲,然后就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當然不是,”那聲
音說道,“反正這塊柵欄都得砍掉的,它阻礙了這些植物生長,而這里又沒有其
他人可以做這種事情。不過待我把這‘前門’再劈掉一些后,再出來迎接你們
吧!”

  果然,他又揮起了那把軍刀,猛地砍了兩下,劈下另一塊相似的柵欄,這樣,
那個缺口總共約有十四英尺寬了。然后,他穿過這個從樹林子劈出的門,走了出
來,站在暗淡的暮色里,他那把握著的軍刀上還殘留著一片灰色的木屑。

  他那模樣即刻印證了范肖關于他是一個年老的貌似海盜的船長的話了,盡管
那細節后來看來好像純屬巧合的樣子。比如說,他戴了頂寬邊帽,以防陽光的照
射,但是帽子的前沿卻直直地向上翻著,而兩個側沿則耷拉下來,伸到耳朵的下
面去了。以致于那帽子新月般拱在頭上,就像是海軍上將納爾森戴的那頂帽子。
他穿著一件普通的深藍色夾克,扣子沒什么特別,但是那夾克和白色亞麻布褲子
連著看起來就像是水手的樣子。他身材高大,看起來松松垮垮的,走路的時候有
一點搖晃,雖不像是水手的那種搖晃,但是隱隱約約讓人感覺到水手的影子在里
面。他手里握著那把短軍刀,那刀就像一把海軍用的短劍,不過卻有它的兩倍大。
在那帽檐下,他那鷹隼似的臉顯出熱切的神情,不僅因為它刮得干干凈凈,而且
因為他連眉毛也沒有,看起來就好像是他臉上所有的毛發都已脫落,也好像是那
些毛發被強行在一大堆東西里給擠擦掉了。他的眼睛突出,眼神犀利。他的臉色
很引人注目,同時又很有點熱情的樣子,讓人模模糊糊想起血橙的顏色。換句話
說,它不但紅潤,而且有一種并非病態的黃色,像霍斯珀里得斯的金蘋果般閃著
光芒。布朗神父覺得從未見過像他那種臉如此充分地表達出了陽光下的鄉村風情
的。

  范肖把他的兩位朋友介紹給這位主人后,便又想到那毀壞的柵欄,以及主人
那充滿咒罵的憤怒了。船長最初談到花園里的這工作是必要的,惱人的,但后來
便大笑起來,并以一種摻雜著急躁而幽默的口氣說道:

  “是啊,或許干這活時我的確有點狂暴,不過破壞真讓我感到痛快。你難道
不也會有同樣的感受,如果你唯一的快樂便是遨游大海,去發現一些新的野蠻的
島嶼,而事實上你卻只能呆在這鄉村海灣里的猶如池塘中泥濘的小假山一樣的小
島上。當我想到我已用比這鈍一半的短劍砍倒了一片五英里長的綠色有毒叢林,
隨后又想到我得到這兒來,把這塊柵欄劈作柴火,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古老而可
惡的家族內的規定時,啊,我就——”

  他重又舉起了那把厚重的軍刀;這次他只一刀就把一處柵欄從頂劈到底了。

  “我就感到痛快!”他說完便笑起來,一面憤怒地把碎塊扔到了小道下面幾
碼的地方去了。“走,咱們到屋子里去,你們得吃點東西才是。”主人邀請道。

  船長的房屋前面是一塊半圓形的草坪,草坪上劈出了三塊圓形的花壇,一塊
種著紅色的郁金香,一塊種著藍色的郁金香,另一塊是某種白色的、看起來像白
蠟的花,幾位來者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是想那一定是很奇特的花。一個身材
敦實,頭發很多而且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的園工此刻正在把一卷厚重的澆水用的
管子掛起來。日暮的余輝就好像定在了房屋的角落里似的,照著滿地的花壇里各
色的花朵。在靠近那條河流的大門一邊的空地上,放著一個高高的黃銅做成的三
角架,架子上放著一把也是黃銅做成的大望遠鏡。在門廳前的臺階旁邊,放著一
張漆成了綠色的小桌,仿佛有人剛在那兒飲過茶似的。屋子入口處的兩側分列著
兩個半人形的石礅,眼睛被構成了兩個小洞,據說那是南海島嶼上人們的崇拜之
物。門口的棕色橡木大柱上雕刻著一些看來奇怪而野蠻的圖案。

  當他們正準備進門的時候,神父突然跳上了臺階旁的那張小桌子,站在那兒,
從他那眼鏡后面若無其事地看著橡木柱上的那些凹凸不平的圖案。佩龍船長看來
非常的驚訝,盡管不是特別的惱火。而范肖則被這一幕逗樂了,就像看到一個皮
格米人站在臺子上表演一般,于是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但是布朗神父可能既沒
有注意到范肖的笑聲,也沒有留意到船長的驚奇。

  他正凝視著木柱上的三處雕刻圖案,盡管那些圖案已遭損毀而顯得模糊不清,
但在他看來似乎仍蘊含著某種深意似的。第一個圖案刻的好像是某種塔式建筑物
的輪廓,上方刻著某種看起來像是有尖角的彩帶的東西。第二個圖案要清楚些:
那是一條伊麗莎白式的大劃艇,底部刻著裝飾性的波浪線,然而它的中部卻被一
塊怪異的嶙峋的巖石所切斷,那巖石看上去有點像是柱子本身的節疤,抑或是某
種表現水涌進來的傳統象征。第三個圖案刻的是人的上半身,下部刻著像是波浪
的線條,他的臉部已經磨光,看來沒有什么特別,他的兩只手臂僵硬地伸向空中。

  “啊,”布朗神父眨了眨眼,低聲說道,“這就是那個關于西班牙人的傳說,
不過刻得很簡單。這是他站在海水里,舉著雙臂在咒罵;而另外兩個則是他的兩
個詛咒:輪船遇難以及塔樓起火。”

  佩龍帶著一種傲慢的神色搖了搖頭:“但是它們何嘗又不像許多別的東西
呢?”他說道,“難道你不知道那種半身像——比如獅子或者牡鹿的半身像——
在紋章學里是很常見的嗎?難道橫穿那條船的線條不像是他們所說的那種鋸齒狀
的線條嗎?雖然第三個圖案不是很像紋章的,但假如把它看作是頂上蓋著月桂樹
而不是火焰的塔樓,那就更像是紋章了。實際上它看起來就像那個。”

  “但看來奇怪的是,”弗蘭博說道,“這些圖案確實有點反映出那個古老傳
說的樣子。”

  “是啊,”充滿疑慮的船長說道,“但是你們不知道那個古老傳說里究竟有
多少是真正涉及到那些人的。而且,關于那個傳說,說法還不一致。這位范肖先
生,他喜歡這類事情,他會告訴你這個故事還有其它幾種說法,而且恐怖多了。
其中一種說法是:我那不幸的父親把那位西班牙人砍成了兩半,而這也可以從那
些圖案上看出來。另一種說法是:我們家有一座滿是蛇的塔樓,而且還進而細致
地對那些蠕動的小東西進行說明。第三種說法認為:圖案上船中間的那條曲線是
按照傳統方法刻的雷電的樣子。但如果加以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單就最后一條來
看,巧合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小的。”

  “是嗎,這話怎么講?”范肖問道。

  “因為,事實上,”船長冷冷地說道,“據我所知,我們家那兩三條船遇難
時根本就沒有閃電。”

  “哦!”神父說道,從小桌上跳了下來。

  接著有一會兒沉默,他們只聽見河水靜靜流動的聲音。然后范肖以一種疑惑
的甚至有點失望的語氣說道,“那你認為根本就沒有火燒塔樓這回事了?”

  “當然,傳聞是那么說的。”將軍說道,聳了聳肩,“我不否認,其中有些
故事還有目擊者提供的佐證。曾有人在這一帶看見了火光,那是某個人穿過樹林
準備回家時看到的情景,難道你不知道?也曾有一位在山坡上放羊的在把羊群趕
回家時認為他看到了縈繞在塔樓上的火焰。可是,像這種潮濕而泥濘的小島看來
最不可能讓人想到火焰的。”

  “那個火光是怎么回事?”布朗神父突然輕輕地問道,指著河流左岸上的樹
林子。大家于是都緊張起來,更為好奇的范肖甚至一時驚訝得回不過神來。這時
他們看見一條長而淡的藍色煙云緩緩上升,融入到依稀的暮色里。

  佩龍突然輕蔑地笑了起來。“吉普賽人!”他說道,“他們已經在這兒宿營
達一周之久了。先生們,我們該吃晚飯了。”說著他轉過身,就像要進屋的樣子。

  但是那圖案蘊含的神秘陰影還在范肖心里徘徊著,他突然問道:“但是,船
長,小島附近那嘶嘶的聲音是怎么回事呢?那很像是火燃燒的聲音啊。”

  “的確很像,”將軍說道,一邊走一邊笑著,“那只是某條獨木舟路過而
已。”

  船長說話的當兒,一個主管膳食的男仆出現在門口,那人穿著黑色衣服,蓄
著黑色頭發,一張長而蠟黃的臉。他告訴船長說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飯廳看起來像是船艙的樣子,不過不是像伊麗莎白時代的而是像現代的船長
的船艙。飯廳的壁爐上掛著三把作為戰利品紀念的老式短劍;一張棕色的十六世
紀的地圖上畫著半人半魚的海神以及碧波蕩漾的海里點綴著的小船。不過鑲板上
的這些東西比起那幾個箱子來就顯得微不足道了;箱子里裝著一些顏色奇異、填
充得活靈活現的鳥類標本,來自太平洋的奇形怪狀的貝殼以及一些形狀粗糙怪異
的器械——讓你懷疑野蠻人是否真用它們來刺殺或者烹煮過敵人的。然而說到顏
色的怪異,莫過于船長的那兩個僅有的黑人奴仆了——當然除了那個掌管伙食的
仆人而外。他們一律穿著緊身黃色制服。神父善于分析的習慣告訴他,他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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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于 2009-3-7 14:06:18
那顏色以及他們上衣的小后擺讓他想到金絲雀的模樣。而且進而聯想到它們的南
部遷移。晚餐快要結束時,這兩個仆人走出屋去了,連同他們那黃色的衣服和黑
色的臉。只剩下那個負責伙食的仆人以及他那黑色的衣服和蠟黃色的臉。

  “很遺憾你并不怎么看重那傳說,”范肖說道,“實際上,我帶了這些朋友
來是想要幫助你的,他們對你們家那些事情都知之頗多。難道你們不相信那些關
于你們家的傳說?”

  “我什么也不信。”佩龍輕快地說道,一只閃亮的眼睛對著一只紅色的熱帶
鳥的標本眨了眨,“我是一個相信科學的人。”

  令弗蘭博吃驚的是,他的這位教士朋友似乎已完全恢復了精力似的;他接過
船長的話頭,便和他饒有興致地談起了博物學,言語中充滿了連珠的妙語以及很
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信息,這樣一直談到甜點心和茶水都已吃光,連那最后一個仆
人也已出去了。然后神父不動聲色地說道:“請不要以為我離題萬里,佩龍船長。
我剛才之所以談那些并非是由于好奇,而是出于想要控制我們的談話以求你的方
便。因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不想讓你那位掌管伙食的仆人聽見我們談論你
們家族的那些事情。”

  船長抬起了光禿禿的眉頭,大聲說道:“是啊,我不知道你是從什么地方了
解到這一點的。但事實是我不能容忍這家伙,盡管我還找不出合適的理由要辭退
他。范肖對這些很了解,他會告訴你,對那些長著西班牙人的黑頭發的人是有多
厭惡。”

  弗蘭博突然重重地往桌子上捶了一拳。“天啊!”他叫起來,“那姑娘不也
是長著那種頭發嗎?”

  “我希望今晚當我侄子安然返航歸來時,”船長繼續說道,“這一切都會結
束的。你們看來很驚訝。我想如果我不告訴你這是怎么回事,你們是不會理解的。
我父親有兩個兒子,這你們是知道的。我現在仍然是條光棍,但是我那哥哥結了
婚,并生了個兒子,就像我們家其他人一樣做了水手,并且將繼承他應有的財產。
說到我父親,他是個怪人,不管怎么說,他綜合了范肖那種迷信以及我的這種懷
疑,這對矛盾一直在他身上斗爭著。在我最初的幾次航海之后,我父親產生了一
種想法,他想這種想法不管怎么說將會證明那西班牙人的詛咒是否會實現。按照
他的想法,如果所有佩龍家的人都出去航海的話,遇到自然災難的可能性就會太
大了以致不能證明什么東西;但如果我們按照財產繼承的先后順序一次去一個的
話,那就會表明是否真會有什么神秘的災難跟隨著這個家族了。那是個愚蠢的想
法,所以我和父親還因為這個吵了架,吵得很兇;因為我是一個雄心勃勃的人,
一心想去航海,而現在卻被留了下來,按順序排在了我侄子之后。”

  “你父親和哥哥,”神父很有禮貌地說道,“就死于海中了,我想。”

  “是的。”船長喃喃道,“至于那些不幸的意外事故,人們有著各種不同的
說法,而實際上他們是遇到了海難。我父親在沿著大西洋的這道海岸線航行時,
不幸撞到了康沃爾郡的這些巖石上。我哥哥的那艘船在從塔斯馬尼亞島返航時沉
了船,但沒有人知道那是發生在何處。他的尸體一直沒有找到。我告訴你這完全
是由于自然災難所致,不但佩龍家的人,其他許多人也同樣淹死了。航海者在談
到這兩起事故時也覺得那很正常,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但是,這片神奇的森林
不知怎么卻燃了起來,到處都有人看到塔樓也燃了起來。所以我的沃爾特回來時,
一切就都明了了。和他定了婚的那位姑娘本來今天說是要來的,但是我擔心有什
么可能的耽誤讓她受驚,所以我打了電報告訴她聽到我的消息再來。但是沃爾特
今晚某個時候肯定會到的,然后升起煙——我是說煙草的煙——迎接他的。當我
們打開這瓶酒慶賀他的凱旋歸來時,那古老的謊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確實是好酒,”神父一本正經地舉起酒杯說道,“但是,正如你所看見的,
我是個十足的酒鬼。我真誠地乞求你的原諒。”因為他剛才濺了一點酒在桌布上
了。他舉杯而飲,然后泰然自若地放下杯子,但是他即刻驚跳了一下,因為他留
意到船長身后的窗外,在那花園里,一張臉正朝里面望著——那是一張女人的臉,
她的皮膚黝黑,具有南方人的那種頭發和眼睛,年紀很輕,然而看起來像是有點
悲傷的樣子。

  神父停了一下,便又以他那柔和的語氣說話了。“船長,”他說道,“你能
答應我一個請求嗎?請讓我,以及我的朋友今晚在你的塔樓里過夜吧,如果他們
也愿意的話。你知道嗎,只要有你在,我們什么也不用怕的。”

  佩龍突然站了起來,來回地在窗前不安地走著。窗外的那張臉已即刻消失了。
“我告訴你那里面沒有什么的,”他大聲地說道,“關于這事我倒知道一點。你
或許可以稱我為無神論者。我是個無神論者的。”說著,他轉過身,可怕地盯著
布朗神父,“這件事是完全正常的。根本沒有什么咒語顯靈之類的東西。”

  布朗神父笑了笑。“既然如此,”他說道,“你該不會再反對我在你那‘涼
亭’里睡覺吧?”

  “你的想法真是荒謬之極。”船長回答道,一只手不停地輕敲著椅背。

  “請原諒我的一切,”布朗神父以其最惹人喜愛的腔調說道,“包括我弄濺
了這酒。但是在我看來,你好像一聽說那‘燃燒的塔樓’就很不自在似的。”

  佩龍船長突然又坐了下來,就像他當初站起來一樣。但是他一動不動地坐在
那兒,即使當他說話時,那聲音也是很低沉。“你想怎么樣隨你便吧,不過后果
自負。”他說道,“但是,難道你不能不搞那些惡作劇,而像一個無神論者那樣
保持理智嗎?”

  大約三小時以后,范肖、弗蘭博以及神父就已在黑暗中的花園里游蕩了。其
余兩位開始明白:布朗神父既無心到塔樓里睡覺,也無心到屋里睡覺。

  “我想這草坪需要除草了,”他恍惚地說道,“要是我能找到一把小鋤或者
其它什么東西,我自己來給它鋤鋤草就好了。”

  他們跟在神父后面,一邊笑著一邊勸著他;然而他的回應極為嚴肅,并且以
一種讓人惱火的喋喋不休的訓誡口吻解釋說,一個人總能找到某種對別人有幫助
的事情來做的。但是他沒有找到小鋤,不過卻找到了一把用嫩樹枝作成的破舊的
掃帚,他于是拿起那把掃帚,煞有介事地把草地上的那些落葉拂了出去。

  “總有什么小事可以做的,”他傻愣愣地歡快地說道。然后他扔掉掃帚,補
充道,“咱們去澆澆那些花吧。”

  他們帶著困惑的神情看他取下那根卷起的澆水管子。神父拖著那截大管子,
帶著若有所思的口吻說道,“那些黃色郁金香前面的紅色郁金香,我想,看起來
有一點干癟癟的,你們覺得呢?”

  他擰開水管上的開關,水便噴射出來。那水噴得如此之直,之猛,仿佛就是
射出的一長截鋼棒似的。

  “小心點,大力士。”弗蘭博叫了起來,“啊,你把那朵郁金香的腦袋都沖
掉了。”

  布朗神父站在那兒,滿心懊悔地注視著那棵已被沖斷頭顱的郁金香。

  “確實我這種澆花法毋寧說是殺戮或者摧殘。”他搔了搔腦袋說道,“我想,
真遺憾我沒有找到那把小鋤,你們本該看見我用小鋤的!說到工具,你有把內藏
刀劍的手杖的,弗蘭博,你隨時都把它帶在身上?那就對了;塞西爾爵士可以去
拿船長扔在柵欄邊的那把劍。怎么一切都顯得這么灰濛濛的?”

  “是河上起霧了。”弗蘭博瞪著眼說道。

  幾乎就在他說話的同時,一個毛發長長的園工的高大身影出現在四周都挖了
塹溝的突起的草坪埂上,揮舞著草耙,以恐怖的聲音沖他吼道:“快把那水管子
放下!”他叫嚷道,“放下那根水管子然后回到你們的——”

  “我太笨拙了,”神父語氣微弱地回答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吃晚飯時還弄
潑了一些酒的?”他搖晃著微微轉過身來,歉意地對著園工。他的手里,水管仍
在噴著水。那冰冷的水柱不巧正噴射到園工的臉上,立時水花四濺,就像爆開了
一個炸彈似的。園工搖晃著后退了兩步便兩腳朝天跌倒在地了。

  “噫,太霸道了!”布朗神父說道,滿臉困惑地四處張望了一下,“啊,我
沖倒人了!”

  他站在那兒,腦袋向前傾著,像是在看什么或者聽什么似的。然后就快步朝
塔樓走去,身后仍然拖著那根水管。塔樓已經很近了,然而它的輪廓顯得奇怪而
黯淡。

  “你說的那河霧,”他說道,“有一種奇怪的氣味。”

  “確實如此,”范肖說道,臉色即刻變得蒼白起來,“難道你是說那是——”

  “我的意思是,”布朗神父神秘地說道,“船長的科學預言今晚將變成現實
了。這個故事將在煙幕中結束。”

  正當他說話間,一點極為漂亮的玫瑰色光芒似乎突然變成了一朵巨大的玫瑰
花似的,但是伴隨著噼叭聲、咯咯聲,猶如眾魔大笑一般。

  “天啊!那是什么?”塞西爾·范肖叫了起來。

  “是塔樓在燃燒。”布朗神父說著,把那水管對著火堆的中央噴了去。

  “幸好我們沒去睡覺!”范肖急促地說道,“我想它不會蔓延到房屋那兒去
吧?”

  “你或許還記得,”神父鎮靜地說道,“那可能使它蔓延過去的木柵欄已經
被砍開了一個大口子的。”

  弗蘭博炯然有神地看著神父,但是范肖仍然滿不在乎地說道,“反正沒有人
會遭不測的。”

  “這真是一座奇怪的塔樓,”布朗神父說道,“當它要殺人的時候,它總是
把別處的人給殺死了。”

  這時,那園工的可怕的身影又站在那綠色的草埂上了,胡子上還滴著水,正
揮手示意其他人沖過來。然而他現在揮動的已不是草耙,而是短劍了。在他的身
后跟著兩個黑仆,手里也拿著那曾掛在墻上作紀念的短劍。他們瞪著血紅的眼睛,
連著那黑色的臉和黃色的身影看起來,活像是幾個手拿刑具的魔鬼。在他們身后
的花園里,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正在喊著一些指揮的口令。神父聽到那聲
音,臉上突然掠過可怕的神情。

  但是他保持著鎮靜,絲毫沒有把注意力從那逐漸蔓延的火堆上移開。在水管
噴出的嘶嘶聲中,火堆喘息著變得越來越小。他把手指放在緊靠水管的噴嘴處,
以確保水柱正好噴射到目標上。他此刻別無旁顧,只有通過不斷傳來的閑嚷聲以
及眼角的余光知道,一場激動人心的事件正在這小島上的花園里慢慢展開了。他
給他的朋友下了兩道指示。一個是:“設法打倒這些家伙,并把他們捆起來,無
論他們是誰。那下面的柴堆邊有繩子。他們想要把我這漂亮的水管奪去。”另一
個指示是:“一有機會就盡快呼叫那位劃獨木舟的姑娘,她現在正在那面的河岸
上和吉普賽人在一起。問問他們是否能在那邊找些桶打點水上來。”然后他閉上
嘴,繼續“澆”著那重又燃起來的火焰,就如同他澆兩朵郁金香般殘酷無情。

  神父一刻也沒轉過頭來看他身后正在進行的戰斗——那是一場縱火者與阻止
縱火者之間的戰斗。當弗蘭博和那高大的園工沖撞到一起時,幾乎感覺到小島的
震動了,但是他只能想象著他們較勁時是如何你來我往的。他即刻聽到沉悶的倒
地的聲音;以及弗蘭博沖向其中一個黑仆時那充滿勝利感的喘息聲;以及弗蘭博
和范肖把兩個黑仆捆起來時后者發出的痛苦的叫喊聲。弗蘭博的強勁身手彌補了
人數差異的不平等;尤其是當第四個人在房屋旁徘徊著,只能讓人感覺到他那膽
怯的黑影和聲音時。弗蘭博的力量優勢似乎更加突現出來。神父也聽見了獨木舟
的船槳擊水的聲音,姑娘的指令聲,吉卜賽人的回答聲以及他們漸漸走近的聲音,
空桶扎進水里汲水的聲音,以及最后圍到火堆邊來的雜沓的腳步聲。但是這一切
沒有那火堆更吸引著神父的注意了;此前火勢已經再次蔓延開來,而現在又再次
減弱了。

  這時傳來一陣叫喊聲,這使得神父幾乎轉過頭來。弗蘭博和范內也已得到迅
速趕來的吉卜賽人的援助,此刻已在追趕那房子附近的可怕的人影了。然后他聽
見花園另一端傳來的恐怖而驚悸的叫聲。這叫聲回蕩著,仿佛不似人聲;這是那
個法國人掙脫他們的圍攻,沿著花園逃竄時的叫聲。那叫聲起碼在小島上巡回了
三圈,那被追逐者的嚎叫聲,那追逐者手中揮舞的繩索,那場面就好像是追趕某
個失去控制的瘋子一般可怕。然而還要恐怖些,因為這不知怎么讓人聯想到花園
里小孩子的追逐游戲。最后,發現自己已被四面包圍起來時,那人跳上了較高處
的河岸上,猛地扎進了湍急的河水,在四濺的浪花里消失了。

  “恐怕你們只能做到這樣了。”布朗神父以一種冷冷的痛苦的語氣說道。
“他現在已被激流沖到那些巖石底下去了,而那兒也正是他把如此多無辜的生命
葬送掉的地方。他知道怎樣利用那個家族的傳說的。”

  “哦,不要這樣說寓言故事了,”弗蘭博不耐煩地說道,“你能不能說得簡
單、直接一點?”

  “是啊,”布朗神父答道,眼睛看著那水管。“還記得那句諺語嗎?‘兩只
眼睛明亮,她便無恙;一只眼睛眨巴,她就沉下。’”

  火堆發出嘶嘶的尖叫聲,就像被捆住的什么東西。在水管和水桶的齊攻下,
它變得越來越窄了。布朗神父仍然看著那火,說道:

  “我真想叫這位姑娘去望一望那架望遠鏡,看一看河口及那條河。如果現在
是早上就好了。她或許會看到讓她感興趣的東西:那條船的影子,或者是正返航
歸來的沃爾特·佩龍先生,甚至可能看到那人的上半身,因為他現在肯定已經安
全,或許已涉水上岸了吧。沃爾特先生差一點就難逃劫難了,如果不是那位姑娘
對老佩龍船長的電報感到疑慮并跑來監視他的話。咱們別再談那老船長了吧,咱
們什么也別談了。只消談談那涂著瀝青、溢著樹脂的塔樓吧。要是它真的起火的
話,那火光從遠處看來不正像是海岸上燈塔里的一盞燈一樣嗎?”

  “而那個也正是那位父親和哥哥遇難的原因了。這位邪惡的叔叔差點就把這
些財產搞到手了。”

  布朗神父沒有搭話;實際上除了必要的客套之外,他沒有再說話。這樣一直
到他們安然回到游艇里,坐在了雪茄煙盒的周圍。他看到那火苗已經熄滅。他沒
有繼續在那兒逗留。盡管事實上他已聽到年輕的沃爾特船長的聲音;他正在一群
人的簇擁下,沿著河岸走過來了。如果神父稍微有感于他們那浪漫的好奇心的話,
他或許現在就已接到那輪船上下來的船長以及獨木舟上的那位姑娘的真摯謝意了。
但是神父的疲勞再次向他襲來,只有一次他驚醒了過來,那是弗蘭博突然提醒他
把雪茄煙灰弄到褲子上了。

  “那不是雪茄煙灰,”神父疲憊地說道,“那是剛才那火堆上飄落下來的灰。
但是你們沒有這么想,因為你們都在抽著雪茄,所以就把它當做是雪茄灰了。我
當初也是模模糊糊地對那張地圖感到疑慮的。”

  “你是說佩龍船長的那張關于太平洋島嶼的地圖嗎?”范肖問道。

  “你們認為它是一張太平洋島嶼的地圖。”布朗說道,“把一片羽毛和一塊
化石、一點珊瑚放在一起,大家就會把那看作是一個標本。把同樣的一片羽毛和
一塊彩帶、一小束人造花朵放在一起,大家就會認為那是姑娘帽子上的頭飾。再
把同樣的一片羽毛和一個墨水瓶,一本書及一疊紙放在一起,大部分人會說他們
看到了一支鵝毛筆。于是,當你們看到那張地圖放在熱帶鳥類和貝殼間時,就想
當然地認為那是一張太平洋島嶼的地圖了。事實上,那是一張關于這條河流的地
圖。”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范肖問道。

  “我看到了地圖上的那塊巖石,就是你們認為像條龍的那塊;我還看到了那
塊像灰背隼的那塊巖石,還有——”

  “你看來在我們來的路上注意到了很多東西呀。”范肖說道,“我們還以為
你一點都沒在意呢。”

  “我有點暈船。”布朗神父說道,“我只是感到難受。但是感覺難受和看不
看得見東西則是兩碼事了。”說著他閉上了眼睛。

  “你覺得大多數人都會注意到那點嗎?”弗蘭博問道。他沒有聽見回答的聲
音。布朗神父已經睡著了。
| 發表于 2009-3-7 20:35:40
很長啊,慢慢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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