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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阿加莎·克里斯蒂《殺人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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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于 2008-4-27 15:12:49
英格蘭!這么多年之后,終于又回到英格蘭了!

    他會喜歡這兒嗎?路克·菲仕威廉由踏板跨上碼頭的那一刻,這么自問著。在海關等候入境的時候,“這個問題躲在他腦子后面,可是當他終于坐上列車時,又忽然跑了出來。他現在已經光榮地領了退休金退休,又有一點自己的積蓄,可以說是個既有錢又有閑的紳士,風風光光地回到英格蘭老家。他以后打算做什么呢?路克·菲仕威廉把眼光從列車窗外的風景轉回手上剛買的幾份報紙上。

    他先打開《克里昂報》,上面全都是艾魯孫鎮的消息。他參加了賭馬,想看看《克里昂報》的體育記者對那匹馬的意見如何。關于他買的那匹馬,報上只有一句話:

    “至于其他馬——裘裘比二世、馬克·邁爾、山東妮和杰利,都很難翻得一席之地。此外……”

    路克對此外還有什么事并不在意,他把目光移向賭注比數,裘裘比二世是四十比一。他看看表,差一刻四點。“嗯,”

    他想:“比賽該完了。”同時希望自己在獲勝希望第二大的克利格身上下過賭注。

    接著,他打開《泰晤士報》,專心看起重大新聞。半小時后,列車的速度慢下來,最后終于停了。路克看著窗外,月臺上空空蕩蕩的。他看到月臺外面有個書報攤,上面張貼著:“德貝市賽馬成績揭曉”。路克打開車門跳出去,跑向書報攤,不一會兒,他看著上面的成績笑得合不攏嘴。

    德貝市賽馬成績如下:

    裘裘比二世

    梅土巴

    克利格

    路克笑得開心極了!可以贏回一百磅呢!裘裘比二世,可真替他爭氣!他放好報紙,仍然掩不住唇邊的笑意,緩緩往回走,可是——列車卻已經走了。就在他為裘裘比二世贏得冠軍而興高采烈的時候,列車已經不知不覺地開走了。

    他問一個愁容滿面的挑夫說:“那輛鬼列車是什么時候溜走的?”

    “列車?三點十四分之后,這兒就沒停過列車。”

    “明明有,我就是從列車上下來的,是從碼頭開來的。”

    “碼頭開的列車直達倫敦,路上不停的。”

    “可是剛才明明停在這里,”路克說,“我就是從車上下來的。”

    挑夫面對無可否認的事實,又換了責備的口氣說:“你不應該下來,那輛列車不該停這一站。”

    “可是明明停了。”

    “那只是為了做信號,不是你說的‘停’。你不應該下車。”

    “生米已經煮成熟飯,”路克說,“也沒有辦法了。我只想請教你,以你在鐵路局的經驗,認為我應該怎么辦?”

    “我看,”挑夫說,“你最好搭四點二十五分那班車。”

    “要是四點二十五分的火車到倫敦,”路克說,“我就決定搭那輛車。”

    挑夫告訴他沒錯,路克就在站臺上隨意走走。站臺的大標志告訴他,這里是衛棲梧村。不一會兒,一輛單節列車被一個舊的小引擎向后推進站,慢慢停下來。——最后,往倫敦的列車終于大駕光臨了。路克一一查看車上的小房間。第一間是吸煙室,一位軍人模樣的紳士正在悠閑地吸煙。他走向第二間,里面是位面容疲倦,看來相當有教養的小姐,可能是家庭教師之類的,還有一個三歲左右的活潑男孩。路克又快步向前走,下一個房間只有一位乘客,是位上年紀的女士。看到她,路克不禁想起自己的蜜爾德姑姑,十歲時,蜜爾德姑姑曾經容許他養一條草蛇,而且她實在是個好姑姑。于是路克走進去,坐了下來。

    經過五分鐘左右,火車終于緩緩駛出站臺。路克打開報紙,看看那些早報所沒有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看不了多久,家里那一大堆姑姑早就使他體會到,對面這位可親的老太太,絕對不會安安靜靜地一路坐到終點。他猜得沒錯——那位老太太調整一下窗戶的高低,拾起傾倒的雨傘,就開口對他說起這班列車的好處。“只要一小時又十分,實在很好。你知道,真的很好,比早上那班列車好多了,那輛車要一小時四十分。”

    她又說:“當然,大家差不多都搭早上那班火車,因為比較便宜。我本來也想塔那班車,可是‘老呸’不見了——我是說我那只波斯貓,漂亮得不得了,可是它最近老是耳朵痛——我當然要先找到它才能出門。”

    路克喃喃道:“當然。”又把目光移到報紙上,可是沒用,對方仍舊滔滔不絕地說道:

    “所以我只好盡力而為,改搭下午這班火車。不過話說回來,這樣也好,沒早上那班火車那么擁擠。當然,我通常不會這樣,可是我實在很著急,你知道,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辦,而且我要好好想一想,該怎么說,該說些什么——你知道,就是要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想。”路克擠出一抹微笑,“所以我想,這次就只好多用一點錢了。當然,”她看了路克棕色的臉孔一眼,迅速說:“我知道軍人休假的時候都坐頭等車,我是說,當軍官的當然免不了。”

    路克抵擋了那對閃耀精明的眼睛一會兒,但卻馬上投降了,他知道,最后還是得談到這件事。“我不是軍人。”他說。

    “噢,對不起。我不是說——我只是以為——你的皮膚顏色很健康,大概是從東部回來度假的吧?”

    “我是從東部回來,”路克說,“可是不是度假。”為了免得對方再進一步詢問,他干脆坦白說出來;“我是警察。”

    “警察?哈,真是太有意思了。我有個好朋友的兒子剛剛加入巴勒斯坦警方。”

    “馬揚海峽。”路克簡單地說。

    “噢,老天,真有意思。真是太湊巧了——我是說你居然湊巧跟我坐在一起,因為你知道,我要到里去辦的事就是關于——老實說,我是要到蘇格蘭警場去。”

    “是嗎?”路克說。

    老太太又高興地說。“是啊,我本來想今天早上去的,可是后來,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很擔心‘老呸’,所以只好改搭下午的火車。你不會覺得我去得太晚了,對不對?我是說,蘇格蘭警場并沒有特別規定上下班時間吧。”

    “對,我想他們隨時都有人在。”路克說。

    “是呀,他們當然不會沒人,對不對?我想任何時間都可能有人要向他們報告大案子,對吧?”

    “一點都不錯。”路克說。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擔心什么,然后又說:“我一直覺得最好直接追根究底。約翰·瑞德——就是我們衛棲梧的巡官,是個好人,講話很有禮貌,很和氣。可是你知道,我覺得他不適合處理真正要緊的事。他對那些酗酒、駕車超速、沒有狗牌或者竊案什么的,倒是辦得不錯。可是我覺得——我敢肯定——他不會處理殺人案。”

    “殺人案?”路克提高聲音說。、

    老太太用力點點頭,說:“是啊,殺人案。你覺得很意外對不對?我看得出來。我本來也非常意外,簡直不敢相信,我想一定是我自己在胡思亂想。”

    “你肯定不是胡想嗎?”路克客氣地問。

    “嗯,不是。”她肯定地點點頭,“第一次也許是,可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絕對不是了。從那以后我就絕對肯定了。”

    路克說:“你是說發生了——好幾件殺人案’?”

    她用安詳平靜的聲音答道:“是有很多件。”

    又說:“所以我覺得最好直接向蘇格蘭警場報告。你不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嗎?”

    路克看著她思考了一會兒,然后說:“嗯,對,我想你說得很對。”

    他心里想:“他們會知道怎么答復她的。也許每星期都有幾個這種老太太向他們報告,她們所住的寧靜小村莊中發生了一些謀殺案。蘇格蘭警場可能有專門處理這種情形的部門。”

    他正在這么沉思時,那個溫和柔細的聲音又說:“你知道,我記得在報上看過一次這種案子——大概是愛伯康比的案子。當然,他毒殺好多人之后,別人才起了疑心……我說到哪里了?嗯,對了,有人說他有一種眼神——他用那種特別的眼神看人一眼,過不了多久,那個人就會生病。我本來不相信有這種事,現在才知道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一個人看別人的眼神,”路克看看她,她輕輕顫抖,臉色也失去了原有的紅潤光澤,“我最先是在愛美·季伯斯瞼上看到,不久她就死了。接下來是卡特,還有湯米·皮爾斯。可是現在,就在昨天,我發現又換成漢伯比醫生——他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人。當然卡特太愛喝酒,湯米·皮爾斯是個很惹人討厭的小淘氣,常常欺負人的小男孩,所以我對他們的死都不怎么難過。可是漢伯比醫生就不一樣了,我一定要救他。問題是,要是我告訴他這件事,他一定不相信!一定會捧腹大笑!約翰·瑞德也不一定相信我。可是蘇格蘭警場就不一樣了,因為這種事他們看多了!”

    她望望窗外,“噢,馬上就到了,”她在手提袋里摸索了一會兒,拿起傘,又說:“跟你聊聊我覺得輕松多了。我相信你一定是個好人,好高興你認為我做得沒錯。”

    路克和藹地說:“我相信蘇格蘭警場會提供你很好的意見。”

    “真的很感謝你,”她又在手提袋中摸索了一下,“這是我的名片——噢、對了,我只帶了一張,等一下要給蘇格蘭警場。”

    “當然,當然。”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姓傅樂登。”

    “傅樂登小姐,”路克微笑道:“我叫路克·菲仕威廉”。

    列車駛進站臺之后,他又加了一句:“要不要我替你叫輛計程車?”

    “噢,不用了,謝謝你。”傅樂登小姐似乎對這種想法很意外,“我搭地下鐵去就可以了。坐到特拉法格廣場,再走過去就行了。”

    “好,祝你好運。”路克說。

    傅樂登小姐親切地和他握握手,又喃喃說:“你真好,本來我還以為你不會相信我呢。”

    路克不禁紅著臉說;“嗯,那么多殺人案!想殺掉好幾個人卻不受法律制裁,實在很不容易,不是嗎?”

    傅樂登小姐搖搖頭,熱切地說:“不對,不對,親愛的孩子,你錯了。殺人并不難,只要沒有人懷疑你就沒問題。你知道,我要說的那個人就是任何人都不會懷疑的人。”

    “好吧,無論如何,祝你好運。”路克說。

    傅樂登小姐消失在人群中,他也轉身去找自己的行李,一邊想道:“真的有點古怪?不,我想不會,頂多只是她想象力太豐富了。希望他們婉轉地向她說明,實在是個和藹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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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樓主| 發表于 2008-4-27 15:13:15
吉米·陸瑞漠是路克的老朋友了,路克一到倫敦就找到他那兒。當天晚上,他們一起出外作樂。次日早上喝咖啡時,吉米叫了他兩聲都沒回答,因為他正在專心看報上的一則新聞。等他意識到吉米叫他時,才說:“對不起,吉米。”

    “你在看什么?政壇消息?”

    路克微笑道:“不,不過這件事有點奇怪,昨天和我坐同一輛火車的老太太給車子撞死了。”

    “也許只是同名吧,”吉米說,“你怎么知道是她?”

    “不錯,可是這個姓沒錯——傅樂登。她正要過馬路到蘇格蘭警場時,被一部汽車撞死,車子沒有停下來。”

    “那個司機一定惡有惡報,撞死人也不負責。告訴你,這年頭開車真是太可怕了。”

    “你是什么車子?”

    “福特V——八型的。告訴你,老弟——”

    接下來,談話就變得很技術性了。

    一個多星期之后,路克正在漫不經心地看著《泰晤士報》第一版時,忽視尖叫了一聲:“天哪!”

    吉米·陸瑞漠抬頭問:“怎么了?”

    路克抬頭看著他的朋友,臉上露出很奇特的表情,吉米不禁嚇了一跳.“發生什么事了?路克,你好像看到鬼似的。”

    好一會兒,路克都沒有回答。他丟開手中的報紙,在室內來回走著。吉米越來越驚訝地看著他。路克一屁股坐進椅子,俯身對他說:“吉米老哥,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回英格蘭那天和一位老太太同車?”

    “就是你說讓你想起蜜爾德姑姑的那個老太太?后來被車子撞死的那個?”

    “對,就是她。告訴你,吉米,那位老太太跟我說了一大堆話,說她為什么要去蘇格蘭警場報告一連串殺人案。她說她住的村子里有個隨心所欲的殺人兇手,而且他很快又打算再殺一個人。”

    “你沒說她很古怪。”吉米說。

    “我沒想到。她說得很詳細,提到一、兩個被害者的名字,又說她最著急擔心的一件事,就是她知道下一個被害者是誰。”

    “嗯?”吉米用鼓勵的口氣說。

    “重要的是,那個人的名字叫漢伯比——漢柏比醫生。那位老太太說,漢伯比醫生將會是下一個被害者,她覺得非常難過,因為他‘實在是個好人’。”

    “嗯?”吉米說。

    “你看這個。”路克把報紙遞過去,同時指著一則訃聞:

    先夫漢伯比不幸于六月十二日在愛許郡衛棲梧

    自宅突然亡故。謹定于周五舉行葬禮,花籃、花圈

    懇辭。

    未亡人賈普·漢伯比泣首

    吉米沉思了一、兩分鐘,才用嚴肅而沒有把握的聲音說:“我想大概只是湊巧吧。”

    路克突然轉身說:“萬一那個可憐的老太太說的是真的怎么辦?萬一那個不可思議的故事真的是事實怎么辦?”

    “噢,算了,那未免太玄了,世界上沒有那種事。”

    “你怎么知道?事實也許遠比你知道的多得多。”

    “你那套警察的口氣又來了!難道你退休了都忘不了自己是個警察嗎?”

    “一日為警察,終身為警察。”路克說,“聽我說,吉米,事情是這樣的:我聽到一個故事——一個不像是真的,但并非沒有可能的事。現在發生了一件事——漢伯比醫生的死——可以支持這個故事的真實性。還有一件事也很重要,傅樂登小姐要到蘇格蘭警場去報告她這個不像是真實的故事,可是還沒有到達,就被一輛車子壓死,車子卻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吉米反問道:“你怎么知道她還沒到蘇格蘭警場?也許她是回來的時候被壓死的呢?”

    “有可能,不過我相信不是。”

    “那只是你的假設。總而言之,你相信這出戲就是了。”

    路克用力搖搖頭,“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我只覺得這件事真的需要好好調查一下。”

    “換句話說,你要到蘇格蘭警場去?”

    “不,目前還沒到那種地步。你說得沒錯,這個叫漢伯比的人也許只是湊巧死在這時候。”

    “那么請問,你到底打算怎么辦?”

    “我要親自到那兒去調查。”

    “你真的打算去?”

    “你不覺得那是唯一合理的方法嗎?”

    吉米看看他,然后說:“你是說真的?路克。”

    “一點都不假。”

    “萬一這一切全都是假的呢?”

    “那最好。”

    “對,那當然,”吉米皺眉道:“可是你不這么想,對嗎?”

    “親愛的老哥,我并沒有成見。”

    吉米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后說:“你有什么計劃?我是說你突然到那個地方去,總得有個理由才行。”

    “嗯,我想我會有理由的。”

    “光是‘想’沒有用,你難道不知道咱們英國的小村莊是什么樣子嗎?任何生人都會被拒之于千里之外!”

    “那我只好偽裝一下了,”路克忽然笑道:“有什么點子嗎?裝成藝術家?不行,我根本就不懂繪畫。”

    吉米說:“慢著,把那張報紙再給我看一下。”他接過報紙,又看了一眼之后,用勝利的口氣說:“太棒了!一切都沒問題了!”

    路克轉身說:“什么?”

    吉米仍然興奮不已地說:“愛許郡的衛棲梧!太棒了!一點都沒錯!就是那個地方!”

    “是不是你碰巧有朋友認識當地的驗尸官?”

    “這回不是,是個更好的消息,老哥。你知道,上帝賜給我很多姑、表兄弟姊妹,因為家父生長在一個有十三個子女的大家庭,你聽清楚了:我有個堂妹在愛許郡的衛棲梧。”

    “吉米,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還不錯,不是嗎?”

    “快告訴我詳細情形。”

    “她名叫布麗姬·康威。過去兩年中,她是伊斯特費德爵士的秘書。”

    “就是那個擁有那些黃色小周刊的家伙?”

    “對,他本身也是個難纏的人,很傲慢、自大。他是愛許郡衛棲梧人,發達之后,又回到家鄉,買下當地唯一的大宅——那本來是布麗姬家的,現在忙著大事整修。”

    “你堂妹是他秘書?”

    “嗯!”吉米黯然地說:“現在她又高升了,已經跟他訂婚了!”

    “噢!”路克相當意外。

    “當然,他是個結婚的好對象,”吉米說,“財源滾滾而來。布麗姬以前被一個家伙甩掉,所以她對愛情已經絕望。不過我想這件婚事應該會有好結果。她會對他親切,但是也很堅定,他也會一切都聽她的。”

    “那我該扮演什么角色呢?”

    吉米立刻答道:“你去那邊住下,假裝是她另外一個堂哥。反正布麗姬已經有很多堂哥,再加一個也無所謂。我會先跟她說好,她和我一向交情不錯,一定會答應的。至于你去的理由嘛——巫術,老哥。”

    “巫術?”

    “民間傳說、鄉下迷信——反正就是那些。衛棲梧在這方面相當有名。是最后保留惡魔宴的幾個地方之一,直到上個世紀末,還有燒死女巫的事。你就是要寫一本有關那方面的書,明白了嗎?研究馬揚海峽和舊英國民俗之間的相互關系和相同點等等。帶本筆記本去,拜訪一些老年人,向他們請教當地迷信和風俗習慣,他們對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了。要是你住在愛許莊園,就等于有了身份證明。”

    “伊斯特費德爵士會怎么想呢?”

    “沒問題,他沒受過什么教育,很容易受騙——相信他從自己小報上所看到的一切。總而言之,布麗姬會打發他的。布麗姬那兒沒問題,我會對她負責的。”

    路克深深吸一口氣,“吉米老哥,看起來這件事好像并不難辦。你真是太了不起了,要是你能替我解決令堂妹那方面——”

    “絕對沒問題,交給我好了。”

    “感激不盡!”

    吉米說:“我只有一個要求,要是你真的查出殺人犯的話,一定要把故事說給我聽。”又失聲問道:“怎么回事?”

    路克緩緩說:“只是想到我認識的那位老小姐跟我說過的一句話,我說如果想殺掉好幾個人卻不受法律制裁,實在很不容易。她說我錯了——殺人并不困難。”他頓了頓,才緩緩地說;“吉米,我在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

    “——殺人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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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樓主| 發表于 2008-4-27 15:13:37
路克走過山坡,來到小小的衛棲梧村的時候,六月的陽光正普照著大地。衛棲梧村安詳無邪地沐浴在陽光下,唯一的主要街道沿著愛許山脈的邊緣境蜿蜒伸展。看來仿佛遠離凡塵,不受世俗的騷擾。路克想;也許我瘋了,這整件事都只是我的幻想。

    他駕車沿著彎曲的道路駛進大街上。前面說過,衛棲梧只有一條主要街道,街上有些商店和喬治亞式小房舍,整齊而有貴族氣派,門前是潔白的階梯,門上的門環亮閃閃的;此外還有一些有花園的優美農舍。離大街稍遠處,有一家叫“貝爾斯”的旅館。村中有一片青草地和一個鴨池,路克起初以為上面那幢高雅的喬治亞式建筑就是他的目的地“愛許莊園”。走近一看門上的招牌,才知道是“博物館和圖書館”。再過去一些,有一幢巨大的白色現代建筑,顯得和村中其他東西那種安詳愉悅隨和的氣質很不相稱。路克猜想那大概是學校或年輕人俱樂部什么的。這時,他停車問了問路。

    對方告訴他,愛許莊園大概還有半英里遠,在他的右手邊。路克繼續駛向前,很容易就找到莊園大門,是新做的高雅鐵門。他駛進門內,看見樹叢后的紅磚房子。等他轉到正面時,不禁對那一大團驚人而不諧調的建筑物怔住了。

    正當他在沉思時,太陽躲進云層里了。他突然意識到愛許山脊的影響力,一陣冷風迎面襲來,吹落了一些樹葉。這時,一個女孩由房子轉角走過來識自在之物時,必然陷入這種不可解決的矛盾境地。,那陣風把她的黑發往后吹起,路克忽然想起他看過的一幅畫——“尼文森的女巫”。那張蒼白、優雅的長臉,那頭直沖星空的黑發,路克幾乎可以想象出她騎著掃帚飛向月亮的情景。

    她筆直地走向他,說:“你想必是路克·菲仕威廉,我是布麗姬·康威。”

    他握握她伸過來的手,現在他可以看清她的真面目——而不是胡思亂想,高挑、苗條、優雅的長臉蛋,略微凹下的面頰,帶有諷刺意味的黑眉、黑眼和黑頭發,他覺得她就像幅優美的版畫——深沉而又美麗。

    他說:“你好!真抱歉這樣打擾你,不過吉米說你不會介意。”

    “對,不會,我們覺得很高興。”她笑了笑,兩邊嘴角高高彎成孤形,“吉米和我一向站在一條線上。要是你想寫有關民俗的書,這個地方最理想了。不僅有各種傳說,也有很多美麗的風景。”

    “太好了。”路克說。

    他們一起走向屋子,路克又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現在可以看出,那原本是一幢保守的安娜皇后式建筑,不過目前已經經過多次華麗的粉飾。他想起吉米說過,這幢房子原來是布麗姬家的財產,那一定是在加上這些粉飾之前。進屋之后,布麗姬·康威帶他走進一間有書架和舒適椅子的房間。窗口有張茶幾,旁邊坐了兩個人。她說:“高登,這是路克,我的遠房堂哥。”

    伊斯特費德爵士身材矮小,頭頂半禿,圓臉上的表情很率直,嘴唇突出,眼睛像煮熟的醋栗似的。他穿著一件草率的鄉村服飾,益發顯出他大腹便便的身材。他殷勤地對路克打招呼道:“很高興認識你,太高興了。聽說你剛從東部回來,那地方很有意思,布麗姬告訴我,你打算寫一本書。有人說這年頭的書實在太多了,我可不贊成,好書永遠會受人歡迎的。”

    布麗姬說:“這是我姑姑,安斯杜瑟太太。”路克和那個有張愚蠢的嘴的中年婦人握握手。

    路克很快就知道,安斯杜瑟太太全心全意都放在園藝上面。寒暄過后,她就說:“我相信這種天氣最適合栽種玫瑰了。”然后又埋頭看著手上的花卉目錄。

    伊斯特費德爵士把矮胖的身軀靠在椅背上,喝口茶,用欣賞的眼光看著路克。

    “原來你是個作家”。他喃喃地道。

    路克覺得有點緊張,正想加以解釋時,發現伊斯特費德爵士并非真想知道什么,而且滿足地說:“我一直也想親自提筆寫一本書,可是就是沒時間。”

    “當然,您一定很忙。”

    “你不會相信我擔負著多大的責任,”伊斯特費德爵士說:

    “我對我的每一本刊物都有很大的興趣,我覺得自己對端正人心有很大的責任。只要過一個禮拜,就有好幾百萬人完全照我的意思去思想和感覺。這可是很鄭重的事,我必須負責任。老實說,我不在乎責任,也不怕負責任,對我來說,本來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伊斯特費德爵士挺挺胸,并且試著縮回肚子,然后和藹地看看路克。布麗姬·康威輕輕地說:“你真了不起,高登。再喝點茶吧。”

    伊斯特費德爵士簡短地答道:“我是很了不起。不用,我不喝了。”然后又從他高高在上的寶座俯瞰下面的凡塵,親切地問客人道:“這附近有熟人嗎?”

    路克搖搖頭,忽然想到自己越早開始工作越好,又說:“不過我答應替別人去看一個人——一個朋友,他姓漢伯比,是個醫生。”

    “噢!”伊斯特費德爵士努力坐直身子,說:“漢伯比醫生?真可惜!”

    “可惜什么?”

    “一個禮拜以前死了。”

    “噢,老天,”路克說:“真遺憾。”

    “我想你一定不會喜歡他,”伊斯特費德爵士說:“頑固、討厭、又昏庸的老蠢蛋。”

    “換句話說,”布麗姬插嘴道:“他和高登的看法不一樣。”

    “是為了水源的問題,”伊斯特費德爵士說;“不妨告訴你,菲仕威廉先生,我是個熱心公務的人,對本地的公共福利非常關心。我出生在這里,不錯,就是這個村莊。”

    接著,他又向路克詳細說明他光輝燦爛的生涯。最后好不容易才用勝利的口吻下了結語:“你知道先父從前的店面現在到哪兒去了嗎?我把它改變成一座最進步、最好的建筑,當做男孩子的俱樂部。請的是全國最好的建筑師!我相信他一定是采取簡單明了的設計——我看起來就像工廠或者監獄一樣,可是別人都說不錯,所以我想一定不錯。”

    “看開點,”布麗姬說:“這幢房子不是照你的意思整修過了嗎?”

    伊斯特費德爵士高興地笑著說:“對呀,他們連這個地方都想要我聽他們的,要是一個設計家不照我的意思做,我就換掉他,另外找一個。最后終于找到一個完全明白我想法的家伙。”

    “他幫你把那些胡思亂想發揮得淋漓盡致。”布麗姬說。

    “她寧可這地方保持老樣子。”伊斯特費德爵士說著拍拍她的手臂,“光是生活在回憶中是沒用的,親愛的。我一直盼望有一座堡壘,現在終于有了!”

    “嗯,”路克覺得有些詞窮,“能了解你的想法真是不錯。”

    對方笑著說:“我通常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是供水計劃就幾乎完全沒辦法照你的意思。”布麗姬提醒他。

    “噢,那個!”伊斯特費德爵士說:“漢伯比是個傻瓜。那些老頭都頑固得很,不肯聽別人講道理。”

    “漢伯比醫生是個很坦白的人,不是嗎?”路克試探地說:“所以我想他因此樹立了不少仇人。”

    “不——不,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伊斯特費德爵士揉揉鼻子,喃喃說:“嗯!布麗姬?”

    “我一直覺得他很受人歡迎,”布麗姬說:“我只有那次腳踝受傷時去看過他,不過我覺得他很和藹可親。”

    “對,對,大體上說來,他還蠻受人歡迎的。”伊斯特費德爵士承認道:“不過我知道有一、兩個人也對他不滿意。像這種地方,往往有很多派系爭執。”

    “嗯,我想是的。”路克說,同時遲疑了一下,無法確定下一步該怎么走,“這地方大部分住了些什么樣的人?”

    這個問題稍微軟弱了些,可是他馬上得到了答案。“大部分都是些未亡人,”布麗姬說:“牧師的女兒、姊妹,或者妻子,還有些醫生的女眷。男女的比數是一比六。”

    “不過還是有一些男人?”路克冒險地說。

    “噢,對,有艾巴特先生,是個律師,年輕的湯瑪斯醫生——漢伯比醫生的對手,魏克牧師,和——還有什么人?高登。噢,對了,愛爾斯華西先生,是古董店老板,另外還有賀頓少校跟他那些牛頭犬。”

    “我記得我朋友還提到過其他人,”路克說:“聽說是位親切的老太太,就是話多了一點。她姓什么來著?對了,我想起來了,傅樂登。”

    伊斯特費德爵士笑得嗆住了,“唉!你的運氣真壞!她也死啦!那天在倫敦被車子撞倒,當場就死了。”

    “這里好像死了不少人嘛。”路克輕描淡寫地說。

    伊斯特費德爵士立刻生氣地說:“才不是呢,這是全英國最健康的地方。意外死亡當然不算,任何人都可能發生意外!”

    但布麗姬·康威卻若有所思地說:“說真的,高登,過去這一年里真的死了不少人,老是在舉行葬禮。”

    “親愛的,別胡說。”

    路克問:“漢伯比醫生的死也是意外嗎?”

    伊斯特費德爵士搖搖頭,說:“噢,不是,他是得了敗血癥死的。大概是手指被生銹的釘子劃破,沒有留意,結果被細菌感染,不到三天就死了。”

    “醫生大都這樣,”布麗姬說:“所以我想他們大概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受傳染。真叫人難過,他太太傷心透了。”

    “違抗天意是沒用的。”伊斯特費德爵士悠閑地說。

    可是這真是天意嗎?后來路克回房間換衣服的時候,這樣自問道。敗血癥?也許是真的,可是確實死得很突然。而且他腦子里一直反復想著布麗姬·康威的那句話:“過去這一年里真的死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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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樓主| 發表于 2008-4-27 15:14:08
第二天早上路克下樓吃早餐的時候,已經大略在心中擬好了工作計劃,并且準備較輕松松地付諸行動。酷愛園藝的姑姑不在,不過伊斯特費德爵士正在享用腰子和咖啡。布麗姬·康威已經吃完早餐,站在窗口看外面。彼此道過早安之后,路克坐在自己那一大盤豐盛的蛋和熏肉前面,開始照他的計劃進行。

    他說。“我該開始工作了,同題是不知道怎么設法讓人開口。你知道我的意思,別人不像你和——嗯——布麗姬。”幸好地及時醒悟,沒有把“康威小姐”說出口。“你們知道什么都會告訴我,可惜你們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我是指本地的迷信。你們不會相信,在很多偏僻的地方還有許多許多迷信。譬如金文郡有個村落里的牧師,就不得不移開教堂邊一些紀念史前期的巨型花崗巖,因為當地居民每次舉行葬禮就要繞著巖石四周行進。那些異教徒的風俗居然會留傳下來,真是奇怪。”

    接下來,他又談了很多來此之前特地研讀過的一本書的內容,最后結論道:“葬禮和有關死亡的習俗,往往比任何其他習俗都留傳得久。而且不知道為什么,鄉下人很喜歡談論死亡。”

    “因為他們喜歡葬禮。”布麗姬在窗邊說。

    “我想我會從這一點著手,”路克又說:“要是我能知道這個教區里最近死了哪些人,查出他們的親戚,跟他們談談,相信一定能找出一點頭緒。我該向誰請教死者名單呢?牧師?”

    “魏克先生也許會有興趣。”布麗姬說:“他是個老好人,也很喜歡研究以前的事。我想他一定能向你提供不少資料。”

    路克有一會兒覺得很不安,希望那位牧師不要太能干,對古物太內行,免得讓他露出馬腳。他大聲地說:“很好,我想你大概不大記得這一年里死了些什么人吧?”

    布麗姬喃喃道:“我想想看:有卡特,河邊那家破舊的‘七星酒店’的主人。”

    “嗜酒如命的無賴!”伊斯特費德爵士說:“愛湊熱鬧,愛罵人的混蛋!死得好!”

    布麗姬又說:“還有替人洗衣服的羅斯太太、小湯米·皮爾斯——順便告訴你,他是個很惹人討厭的小男孩。還有那個叫愛美——愛美什么來著,說到最后這個名字時,她的聲音有點不大一樣。

    “愛美?”路克說。

    “愛美·季伯斯,以前在這兒當女傭,后來又換到韋恩弗利小姐家。警方還給她驗過尸。”

    “為什么?”

    “那個傻女孩在黑夜里弄錯了藥瓶。”伊斯特費德爵士說。

    “她以為拿的是咳嗽藥,其實是帽漆。”

    路克揚揚眉,說;“也可以算是悲劇了。”

    布麗姬說:“有人認為她是故意的,可能是跟她男朋友吵架。”她說得很慢,幾乎有點不情愿,而且中間還停頓了一下。路克直覺到她必定還有什么話沒說。

    他想:“愛美·季伯斯?對,傅樂登小姐也提過這個名字。”

    他還提過一個小男孩——叫湯米什么的——她顯然很不喜歡他——看起來,布麗姬也有同感。不錯,路克幾乎可以肯定這一點。此外,傅樂登小姐也提到過卡特。

    他站起來故作輕松地說:“說到這些,真叫人不由得毛骨悚然,好像一腳踏進墳場似的。結婚的風俗也很有意思,不過更不容易讓不認識的人開口。”

    “我想有這種可能。”布麗姬輕輕抽動了一下嘴角。

    “至于希望別人發生不幸,又是另外一個有趣的題材。”

    路克做出熱心的模樣,“在一些古老的鄉鎮仍然可以找得到。你們知不知道這里有沒有那種事?”

    伊斯特費德爵士搖搖頭。

    布麗姬·康威說:“我們不太可能聽到那種事。”

    路克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下去:“那當然,我應該向社會地位比較低的人打聽。我想先到牧師那兒,看看能有什么收獲。然后我還要到——你是不是說叫‘七星酒店’?還有那個惹人討厭的小男孩呢?他有沒有親戚?”

    “皮爾斯太太在大街上開一家賣報紙和香煙的小店。”

    “那太好了,”路克說:“我該走了。”

    布麗姬迅速優雅地從窗邊走過來,說:“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跟你一起去。”

    “當然不介意,”他盡力做出高興的表情,不過他不知道她是否留意到,他覺得非常意外,甚至嚇了一跳。如果身邊沒有一個聰敏警覺的人在,他會比較好打發那個上年紀而且喜愛古物的牧師。“算了,”他心想:“反正怎么做得讓人相信,全靠我自己。”

    布麗姬說:“可不可以等一下?路克,我換雙鞋就來。”

    路克!她那么不經意地隨口叫出來,竟然給他一種奇怪而又溫馨的感覺。可是事實上,如果她不這么叫他,又該怎么叫他呢?既然她已經答應吉米,假裝把他當成堂哥,難道還能叫他菲仕威廉先生嗎?他忽然不安地想道:“她對這一切有什么想法?她到底怎么想呢?”在他想象中,她應該是個瘦小金發的秘書,聰明伶俐得足以抓住一個有錢人的心。但是事實上她卻有魄力,有頭腦,冷靜而又聰明,他一點也不知道她心里對他的看法。他想:“她不是個容易欺騙的人。”

    “我好了。”她的動作很輕,所以他沒有聽到她走近的聲音。她戴了一頂帽子,沒戴發網。走到門外時,一陣迎面吹來的強風把她的烏黑長發瘋狂地纏繞在她臉上。

    他回頭看看垛,生氣地說:“真是個討厭鬼!難道沒有人能阻止它嗎?”

    布麗姬答道:“英國人一向把房子當做自己的堡——這句話對高登來說,一點都不假!他對這幢房子喜歡得不得了!”

    路克知道自己的話并不高明,可是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舌頭,他說:“這是你的老家,不是嗎?你‘喜歡’它現在的樣子嗎?”

    她用穩定而略帶有趣的眼光看著他,喃喃說:“我不想破壞你腦子里戲劇性的情景,可是我事實上兩歲半就離開這里,所以你所想的‘為了老家的緣故’的動機,并不適合放在我身上。我甚至一點也不記得這個地方。”

    “你說得對,”路克說:“請原諒我一時失言。”

    她笑道:“事實往往并不那么有情調。”她聲音中突然流露出的挖苦口氣,不禁讓他嚇了一跳。他不禁臉紅起來,卻又突然意識到,她挖苦的對象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于是他聰明地保持著沉默,可是心里卻忍不住對她產生了很大的疑問。

    五分鐘后,他們到了和教堂緊鄰的牧師宅。牧師正在書房里。阿佛烈德·魏克是個矮小佝僂的老人,藍色的眼睛非常溫和,有點心不在焉,但卻很有禮貌。他對兩位客人的來訪似乎在高興中帶著點驚訝。

    “菲仕威廉先生目前和我們一起住在愛許莊園,”布麗姬說:“他想請教你一些有關他要寫的書的事。”

    魏克先生把溫和、探詢的眼光移向年輕人,路克忙著解釋起來。他很緊張——可以說是加倍緊張,原因有兩個,第一,這個人顯然比任何匆忙隨便翻閱過幾本書的人對民俗和迷信內行得多,其次,布麗姬·康威又站在旁邊聽。

    幸好,魏克先生興趣最濃的是有關古羅馬的事,路克不禁松了一口氣。他承認自己對中世紀的民俗和巫術所知不多,并且提到有關衛棲梧往事的某些遺跡,愿意帶路克到傳說中女巫子夜集會的山丘去看看,遺憾的是,他本身沒辦法提供更多這方面的資料。

    路克心里如釋重負,表面上卻故意顯得有點失望,并且把話題轉到有關死者臨終前的迷信上。

    魏克先生輕輕搖搖頭,“這方面我恐怕比任何人懂得都少。教區里的居民都盡量不讓我聽到任何異端。”

    “對,那是一定。”

    “不過我相信這里還是有很多迷信,這些鄉下人還是很落后。”

    路克冒險說:“我想康威可以安排。教堂司事吉爾斯是個好人,可惜耳朵聾了。他可以替你查查看。我想想看,真是不少,經過一個嚴冬和多變的春天之后,確實發生過不少意外。好像有很多人運氣都很壞。”

    “有時候,”路克說:“一連串的噩運往往跟某個人的出現有關。”

    “對,對,那是個有典故的老故事,可是我想附近并沒有出現過生人——我是說特別引人注意的生人,而且我也沒聽說有人有這種感覺。不過當然啦,也許我不可能聽到。好了,我想想看,最近去世的有漢伯比醫生和可憐的拉妮亞·傅樂登。漢伯比醫生是個好人。”

    布麗姬插嘴道:“菲仕威廉先生認識一些他的朋友。”

    “真的?真令人惋惜。一定有很多人替他難過,他的朋友很多。”

    “可是他一定也有些仇人。”路克說:“我只是聽我朋友這么說。”

    魏克先生嘆息道。“他一向直話直說,可以說做人并不十分技巧吧。”他搖搖頭,“這樣當然會得罪人,不過他的確受到很多窮人的愛戴。”

    路先謹慎地說:“你知道,我一直覺得一個人死了,總有某一個人會因此得到一些好處——我指的不光是金錢方面。”

    牧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了解你的意思。對,訃聞上說人人都為死者難過惋惜,事實上恐怕不見得。就拿漢伯比醫生的死來說,他的對手湯瑪斯醫生的地位當然會改善不少。”

    “為什么呢?”

    “我相信湯瑪斯是個很能干的人,漢伯比醫生也一直這么說,可是他在這里發展得并不很順利,我想主要是受到漢伯比對人的吸引力的影響。比較起來,湯瑪斯就遜色多了,病人對他根本沒什么印象。我想他也很擔心這一點,這一來反而更遭,他變得更緊張、更木納。其實我早就發現一件事,你越是泰然自若,沉著應對,就越受人尊敬。我想他已經對自己產生了新的信心。他和漢伯比的意見一向不同,他完全采用新的醫療方式,漢伯比卻寧可用老法子。他們之間爭執過很多次——不過我想這方面我不應該再多說了。”

    布麗姬溫和清晰地說:“可是我相信菲仕威廉先生一定想多聽聽你的意見。”

    路克不解地迅速看了她一眼。

    魏克先生懷疑地搖搖頭,然后又微笑著用不贊成的口氣說:“人實在太愛管別人的閑事了。若絲·漢伯比是個很漂亮的女孩,難怪湯瑪斯醫生會迷戀上她。漢伯比的看法當然可以想象得到,那女孩太年輕,而且一直住在這個小地方,沒什么機會碰見別的男人。”

    “他反對?”路克問。

    “徹底反對,說他們都太年輕了。年輕人當然不愛聽這一套,所以兩個男人彼此都冷若冰霜。可是湯瑪斯醫生確實對他對手的意外死亡很難過!”

    “伊斯特費德爵士告訴我是敗血癥。”

    “對,只是一點點劃傷引起的感染。做醫生的往往要冒很大的危險,菲仕威廉先生。”

    “的確是。”路克說。

    魏克先生忽然說:“我實在扯得太遠了。”又說:“我恐怕成了長舌老頭了。我們剛才是談到最近本地有哪些人去世,對吧?有拉妮亞·傅樂登——她最熱心贊助教會了,還有那個可憐的女孩愛美·季伯斯,這也許可以給你一點線索,菲仕威廉先生。你知道,有些人懷疑她可能是自殺,這方面有些很可怕的儀式。她有個姑姑——我想恐怕不怎么和善可親,也不大喜歡她侄女,不過很愛說話。”

    “那倒很有用。”路克說。

    “還有湯米·皮爾斯——他曾經參加過唱詩班,是個很好的高音——聲音非常甜美,可是其他方面就不大可愛了。所以我們最后只好請他離開,免得其他男孩受他影響變壞。可憐的孩子,恐怕大家都不太喜歡他。我們本來替他在郵局找了份工作,可是后來被開除了。他也在艾巴特先生那里做過一陣子事,可是很快又被開除了——聽說是跟什么機密文件有關的事。后來他又在愛許莊園待過一段時間——是吧?康威小姐,在花園里幫忙,但是他實在太沒禮貌,伊斯特費德爵士只好解雇他。我真替他母親難過——她是個很有修養,很勤勞的女人。韋思弗利小姐好心地替他找了些擦窗戶的臨時工作,伊斯特費德爵士本來反對,最后總算答應了。其實,要是他當初不答應就好了。”

    “為什么?”

    “因為那孩子就是因此死的。他在擦圖書館——你知道,就是那幢舊的大房子窗子的時候,大概是調皮地想在窗檻上面跳舞什么的,一不小心失去平衡,要不然就是頭昏,掉了下來。真讓人看了難過!摔下來之后就一直沒有清醒,送到醫院幾小時就死了。”

    “有沒有人看到他掉下去。”路克很有興趣地問。

    “沒有,他在擦花園那邊的窗戶,不是前面這邊。據估計,他跌下來之后大概半小時才被人發現。”

    “是誰發現的?”

    “傅樂登小姐,就是我剛才說前些日子過馬路不幸被汽車撞死的那位女士。真可憐!她覺得非常不安!碰到這種事實在讓人很不舒服!她獲準到花園采一些植物,結果發現那孩子跌昏在地上。”

    “她一定非常震驚。”路克若有所思地說,同時在心里想:“比你所知道的更要震驚。”

    “他是個討厭的頑皮鬼。”布麗姬說:“你知道,魏克先生,他老是虐待小貓、小狗,還搶其他小男孩的東西。”

    “我知道——我知道。”魏克先生難過地搖搖頭,“可是你知道,親愛的康威小姐,有時候往往因為想象力不成熟,所以才會造成殘酷的個性。所以你要是用一個小孩的眼光去看大人,就會發現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殘忍或者瘋狂。我相信現在世界上大多數殘忍、愚蠢的行為,都是由于某些地方不夠成熟造成的。人實在應該拋開孩子氣的事情——”他搖搖頭,一攤雙手。

    布麗姬忽然用嘶啞的聲音說:“你說得對,我懂你的意思。對,一個像小孩子一樣的大人,實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路克·菲仕威廉很困惑,不知道布麗姬指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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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樓主| 發表于 2008-4-27 15:14:42
魏克先生又自言自語地念了幾個名字。

    “我想想看。可憐的羅斯太太、老貝爾、愛爾金的孩子、海利·卡特,你知道,他們不見得都信國教,像羅斯太太和卡特就不信。對了,還有可憐的老班·史坦貝利三月的時候也去世——他已經九十二歲了。”

    “愛美·季伯斯是四月死的。”布麗姬說。

    “對,可憐的女孩,那真是件可悲的錯誤。”

    路克抬起頭,發現布麗姬正在注視他,但是她很快就低下頭。他有點撓頭地想:“一定還有什么事隱瞞著我——和愛美·季伯斯的死有關的事。”

    離開牧師宅之后,他說:“告訴我,愛美·季伯斯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

    布麗姬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后才說——路克發現她的聲音有點不自然——“愛美是我所見過的最差勁的女傭。”

    “所以她才被辭掉?”

    “那倒不是,是因為她下班之后和她男朋友出去玩。高登很古板、很守舊,他覺得晚上十一點之前不應該制造罪惡,他警告她,她的態度很粗魯!”

    路克說;“她就是那個錯把帽漆當成咳嗽藥水喝下去的女孩?”

    “對。”

    “這樣做實在有點笨。”路克碰運氣地說。

    “笨透了。”

    “她那個人笨嗎?”

    “不,相當精明。”

    路克悄悄看了她一眼,覺得很困惑。她的口氣平靜得不帶任何感情或者興趣,可是他相信,她一定想對他暗示什么。

    這時,布麗姬停下腳步,和一個摘下帽子、熱心地和她打招呼的高個子男人說話。布麗姬和對方寒暄過后,介紹路克道;“這是我堂哥菲仕威廉,現在住在愛許莊園、他想寫一本書,到這兒來找題材。這是艾巴特先生。”

    路克有趣地打量著艾巴特先生——那位曾經雇用過湯米·皮爾斯的律師。艾巴特先生和一般律師毫不相像,他既不瘦也不嚴肅。他的身材高大,氣色很好,穿著蘇格蘭呢套裝,態度非常熱心,神情愉快,感情橫溢。他眼角已經有細小的皺紋,眼神也比乍看之下要來得精明。

    “在寫作,是嗎?是小說?”

    “民間傳說。”布麗姬說。

    “你可找對地方了。”律師說:“這里真是包羅萬象,無奇不有。”

    “別人也這么說,”路克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幫我一點忙。你一定碰到過奇怪的舉動或者有趣的習俗吧。”

    “噢,我不大清楚,也許——也許有吧。”

    “沒聽說過鬼屋?”

    “不,沒聽說過。”

    “對了,還有有關小孩的迷信。”路克說:“據說一個男孩子要是死得很慘,通常會變成僵尸——可是女孩子卻不會,很有意思。”

    “那倒是真的,”艾巴特先生說:“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

    那是理所當然,因為這根本就是路克編的故事。

    “有一個男孩——叫湯米什么的——曾經在你的事務所擔過事,我相信別人一定認為他會變成僵尸。”

    艾巴特先生的臉色顯得有點發紫,“湯米·皮爾斯?他是一點用都沒有,又好管閑事的頑皮鬼。誰看過他變成僵尸了?怎么說的?”

    “這種事很難查出來,”路克說:“誰也不會光明正大地說,可是就是有這種謠言。”

    “對,對,大概是吧。”

    路克又巧妙地換了話題,“唯一能聽到人家談論的人就是醫生;他們替病人看病的時候,可以聽到不少消息——迷信啦、符咒啦、可能還有春藥什么的。”

    “你應該去找湯瑪斯,他是個好人,很跟得上時代,不像可憐的老漢伯比。”

    “太保守了,不是嗎?”

    “頑固透了!可以說是死硬派。”

    “你們曾經為了用水計劃吵過架,不是嗎?”布麗姬說。

    艾巴特先生的臉又脹得通紅,“漢伯比阻擋一切進步的事,”他尖聲說:“他完全反對那個計劃!說話也很粗魯,一點都不客氣。他說的有些話真可以拿去告他一狀!”

    布麗姬喃喃道:“可是律師絕對不會打官司,對不對?他們還有更好的辦法。”

    艾巴特得意地大笑,他的怒火來得快,去的也快,“不錯,布麗姬小姐!你說得可真對,我們搞法律的對法律實在太清楚了,哈!哈!對了,我該走了。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忙,盡管打電話給我。菲……菲仕……”

    “菲仕威廉,”路克說:“謝謝,一定!”

    律師走開之后,布麗姬說:“要是你還想知道更多有關愛美·季伯斯的事,我可以帶你去找一個人。”

    “誰?”

    “韋思弗利小姐。愛美離開愛許莊園之后,曾經到她那兒做過事。她死的時候還是在她那兒做事。”

    “噢,我懂了。”他有點意外,“非常謝謝你。”

    “她就住在這里。”

    他們正穿過村中草坪,布麗姬用指頭指路克日前曾經注意過的喬治亞式大房子,說:“那是偉區大屋,現在已經變成圖書館了。”

    圖書館旁邊那間小屋子和圖書館一比,就像洋娃娃住的屋子一樣。它的階梯白得耀眼,門環閃閃發亮,窗簾是拘謹的白色。

    布麗姬推開大門,走上階梯,這時,前門開了,一名上年紀的婦女走出來。路克覺得她就像典型的鄉下老小姐,瘦弱的身軀上,整齊地穿著蘇格蘭呢外套和裙子。另外還穿了一件灰色絲上衣,別著一個紫水晶別針。那頂簡單的毛呢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她優雅的頭上。她的面容很愉快,夾鼻眼鏡后面深出一對精明的眼睛。

    “早,韋思弗利小姐。”布麗姬說:“這是菲仕威廉先生。”

    路克俯身為禮,“他想寫一本有關死亡、鄉下風俗,和一般可怕習俗的書。”

    “噢!”韋思弗利小姐說;“真是太有趣了。”她鼓勵地對他笑笑。

    他不禁又想起傅樂登小姐。

    “我想,”布麗姬說——他又注意到她用那種平談得奇怪的口氣說話——“你也許可以告訴他一些關于愛美的事。”

    “噢,”韋思弗利小姐說:“愛美?對了,是愛美·季伯斯。”他發現她顯出一種新的表情,似乎想要好好打量他。接著,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帶頭走進大廳,說:“進來吧,我可以晚一點再出去。”——路克表示謝意,她又說:“沒什么,沒什么,其實沒什么要緊事,只是上街買點小東西。”窄小的起居室非常整潔,帶有燒過熏衣草的香味。

    韋思弗利小姐請客人坐下之后,用抱歉的口氣說:“我不抽煙,所以家里也沒準備,不過要是你喜歡抽,請別客氣。”

    路克婉拒了,但是布麗姬卻迅速點了一支煙。

    韋恩弗利小姐在一張有雕花扶手的椅子上挺直地坐下,打量客人一會兒,然后才滿意地垂下眼睛,說:“你想知道關于愛美那個可憐女孩的事,對嗎?那件事實在非常可悲,我難過得不得了。真是悲哀的錯誤。”

    “難道沒有人懷疑她是——自殺?”路克問。

    韋思弗利小姐搖搖頭,“沒有,沒有,我根本就不相信,愛美不是那種人。”

    “那她是什么樣的人呢?”路克率直地問:“我想聽聽你對她的看法。”

    韋思弗利小姐說:“噢,當然,她一點都不能算是好傭人,可是這年頭,能找到傭人就該謝天謝地了。她對工作很懶散,老想溜出去。不過現在女孩子還不全都是那樣嘛!她好像不知道她的時間是屬于雇主的。”

    路克做出同情的表情,韋思弗利小姐繼續說:“她很喜歡別人夸獎她,好像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愛爾斯華西先生——那家新開的古董店的老板,不過他真是個紳士,偶爾也畫些水彩畫,他替那個女孩畫過一、兩幅畫,我想她就因為這樣,好像以為自己有多美似的。她老愛和她未婚夫——吉姆·哈維——吵架。他在車行當技工,非常喜歡她。”韋思弗利小姐頓一頓,又說;“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可怕的晚上,愛美不大舒服,重感冒什么的——誰叫她要穿那些可笑又便宜的襪子,當然會感冒啦。那天下午她去看過醫生?”

    路克馬上問:“是漢伯比醫生還是湯瑪斯醫生?”

    “湯瑪斯醫生。他開了一瓶咳嗽藥水給她帶回家,一點都傷不了人的藥。她回來之后,很早就上床睡覺,大概半夜一點左右,忽然發出一陣可怕、像要窒息似的尖叫。我上樓看她,可是門從里面反鎖著。廚師也和我一起上去,我們兩人都非常著急,又走到大門,剛好瑞德巡官出來巡邏,我們立刻叫住他。他繞到房子后面,設法爬上陽臺,她窗戶沒關,所以他輕而易舉地就進去了。可憐的女孩,真是太可怕了!醫生他們也束手無策,過了幾小時,她在醫院里死了。”

    “是因為——什么?帽漆?”

    “對,他們叫做草酸毒,瓶子和咳嗽藥水的瓶子差不多大。咳嗽藥水在盥洗臺上,那瓶帽漆在她床邊。她一定是半夜拿錯瓶子,警方就是這么說。”

    韋思弗利小姐停下來,用精明睿智的眼睛盯著他。他知道她的話里一定別有含意。他覺得她有意隱瞞了一部分故事,但卻希望他體會得出。

    大家沉默著——相當長而難堪的沉默。路克覺得自己像個想不起臺詞的演員。最后他勉強說:“你覺得她不是自殺?”

    韋思弗利小姐迅速說:“當然不是。要是她存心想死的話,也許會去買毒藥來自殺。可是那玩意兒她已經放了好幾年了。而且我說過,無論如何,她不是那種會自殺的女孩。”

    “那你——怎么想呢?”路克率直地問。

    韋思弗利小姐說:“我覺得這件事非常不幸。”然后閉上明,熱切地看著他。

    路克正想努力說些中聽的話時,門上忽然響起一陣搔抓聲和咪咪的叫聲。韋思弗利小姐跳起來打開門,一只橘色的大波斯貓搖搖擺擺地走進來。它停下腳步,用不同意的眼光看看來人,然后跳上韋恩弗利小姐椅子的扶手。韋恩弗利小姐用尖銳的聲音說:“喔!老呸!我的寶貝老呸今天一早就到園地去了?”

    “老呸”這個名字似乎很耳熟,路克到底在什么地方聽過一只叫“老呸”的波斯貓呢?他說:“好漂亮的貓?你養了很久了嗎?”

    韋恩弗利小姐搖搖頭:“沒多久,本來是我老朋友傅樂登小姐養的。她被可怕的汽車撞死了,我當然不能讓‘老呸’給陌生人養,不然拉妮亞地下有知一定會不安。她實在太寵愛它了,的確很好看,不是嗎?”

    路克大大地夸獎了那只貓一番。韋恩弗利小姐說:“小心它耳朵,最近一直在痛。”

    路克小心翼翼地摸摸貓,布麗姬站起來,說:“我們該走了。”

    韋思弗利小姐和路克握握手,說:“也許不久會再看到你。”

    路克愉快地說:“我相信一定會的,但愿如此。”他覺得她似乎很困惑,也有點失望。她又看看布麗姬——眼光迅速而帶著疑問。路克覺得這兩個女人之間彼此心領神會了一件事,但是卻不讓他知道。他很生氣,可是他發誓一定要很快就找出答案。

    韋思弗利小姐送他們出門,路克在階梯頂端站了一會兒,用欣賞的眼光看了一會兒村中那塊大草坪和鴨池。

    “這地方一點也沒受到塵世的騷擾。”他說。

    韋思弗利小姐高興地說:“是啊!一點都沒錯!和我小時候記得的一樣。我們本來住在‘偉區大屋’,可是到了家兄當家的時候,他不喜歡住在那兒——老實說,是住不起了——于是就賣掉了。一位建筑商買下來,打算‘發展土地’——我想他是這么說的。幸好伊斯特費德爵士及時買下來,救了那幢房子。他把它改成圖書館和博物館,不過一磚一瓦都沒動。我每兩周去整理一次圖書——當然沒有薪水——實在很難形容那種重回舊家園,而且知道它不會被賣掉的愉快心情。那里的布置真是太好了,菲仕威廉先生,改天你一定要到我們的小博物館看看。有些本地特產非常有意思。”

    “我一定抽空去,韋思弗利小姐。”

    “伊斯特費德爵士對衛棲梧的貢獻非常大,”韋思弗利小姐說:“可是有些人偏偏不懂得感恩,真是可悲。”

    她緊抿著嘴,路克謹慎地不再發問,再次向女主人道別。

    走到外面之后,布麗姬說:“你還想再搜集其他資料嗎?或者想回家了?我們沿河邊散步回去好不好?那邊景色很美。”

    路克立刻答道,他不想再進一步調查了,并且說:“我們就沿河邊回去好了。”

    他們先走過大街,最后那間屋子上掛著一塊舊金字招牌“古董”。路克停下腳步,從窗口打量冷冷清清的屋里。“那邊那個陶盤子蠻不錯的,”他說:“可以送一個給我姑姑。不知道多少錢?”

    “要不要進去看看?”

    “你不介意嗎?我很喜歡逛古董店,有時候只要花一點錢就可以買到好東西。”

    “我看這里不太可能,”布麗姬冷淡地說:“我敢說,愛爾斯華西對他店里東西的價值清楚得很。”

    店門開著,里面有些長椅子和櫥柜,擺著瓷器和銅器。兩邊各有一個擺滿貨品的陳列室,路克走進左邊那間,拿起陶盤。這時,屋子后面那個原先坐在桌子后的人站了起來,“噢,親愛的康威小姐,真高興看到你。”

    “早安,愛爾斯華西先生。”

    愛爾斯華西先生是個瘦高的年輕人,穿著紅褐色的套裝。他的瞼孔長而白,頭發則既長而黑。布麗姬介紹過路克之后,他的注意力立刻轉到路克身上。“這是真正的英國古陶器,很可愛吧,對不對?這里有不少好東西,可是我并不愿意出售。我一直夢想住到鄉下,開個小店,衛棲梧真是個好地方,有那種吸引人的氣氛——希望你了解我的意思。”

    “藝術家的脾氣。”布麗姬喃喃地道。

    愛爾斯華西用白皙修長的手對她揮揮,說:“別用那種可怕的字眼,康威小姐,我是個商人,真的,只是個商人。”

    “可是你真的是藝術家,不是嗎?”路克說:“我是說你會畫水彩畫,不是嗎?韋思弗利小姐說你曾經替一個女孩畫過像——是叫愛美·季伯斯吧?”

    “噢,愛美啊,”愛爾斯華西先生說。他退后一步,不小心碰到一個啤酒杯,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扶正,說:“是嗎?嗯,對了,我想我的確畫過。”他似乎有點站不穩腳步。

    “她很漂亮。”布麗姬說。

    愛爾斯華先生又恢復了泰然自若的神色。“哦,你覺得她漂亮?”他問:“我一直認為她很平凡……要是你對陶器有興趣,”他對路克說:“我還有一對陶制小鳥。”

    路克表示對鳥沒興趣,又問了陶碟的價錢,愛爾斯華西先生說出一個數目,“謝謝你,”

    路克說:“不過我實在不想剝奪你所喜歡的東西。”

    “你知道,每次東西沒賣出去,我就覺得好安慰。”愛爾斯華西說:“好傻,不是嗎?聽我說,我愿意減低一基尼,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東西,這樣一來就不一樣了。無論如何,這到底是賣東西的地方。”

    “不用了,謝謝你。”路克說。

    愛爾斯華西先生送他們到門口。走遠一些之后,路克說:

    “愛爾斯華西先生真是個怪人。”

    “我知道他會一點法術,不是妖術,不過反正差不多。”

    布麗姬說:“再加上這地方的名聲,就更像真有那么回事了。”

    路克有點笨拙地說:“我的天,我想他正是我最需要的人,我應該在那方面跟他多談談。”

    “是嗎?”布麗姬說:“他對那些事很內行。”

    路克面帶不安地說:“我改天再去拜訪他。”

    布麗姬沒有回答。他們現在已經走到村外了,她轉進一條羊腸小道,一會兒,他們就到了河邊。他在河邊遇到一個矮小、留著硬須、金魚眼的男人。他身邊有三只牛頭犬,他正大聲粗魯地叫喚著那三只狗:“尼洛,過來,先生!……奈麗,丟掉!丟掉!我叫你丟掉!……奧古斯都——奧古斯都,我叫你——”看到布麗姬,他脫帽行禮,然后用像要把人吃掉似的好奇眼光看路克,最后又繼續向那些狗吼叫著離開了。

    “是賀頓少校和他的牛頭犬?”路克問。

    “對極了。”

    “今天早上我們可以說見過衛棲梧所有的重要人物了吧?”

    “不錯。”

    “我好像冒失了點,”路克說:“我想任何陌生人到了英國鄉下,都一定會被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他想起吉米·陸瑞淇的話。

    “賀頓少校從來不掩飾他的好奇心,”布麗姬說:“有時候他實在盯得人受不了。”

    “那種人一看就知道當過某個地方的少校。”路克有點不樂意地說。

    布麗姬突然說:“要不要在河邊坐一下?時間還早得很。”

    他們坐在一棵傾倒的樹干上。布麗姬又說:“不錯,賀頓少校的軍人味道很重,你一定不相信,一年以前,他還是世界上最怕太太的人!”

    “什么?你說他?”

    “是啊,他娶了一個世界上最不理想的太太,她很有錢,在別人面前也從來不隱瞞這一點。”

    “可憐的家伙——我是說賀頓少校。”

    “他對她表現得很好——永遠是個軍人和紳士。其實我心里倒懷疑他有沒有跟她吵過架。”

    “我想她一定不受歡迎。”

    “大家都不喜歡她。她責罵高登,但是卻支持我,不過一般說來,她到任何地方都不討人喜歡。”

    “我想一定是慈悲為懷的上天除掉她了?”

    “對,差不多有一年了。急性胃炎,把她丈夫、湯瑪斯醫生和兩名護土折磨透了,不過最后總算死了。牛頭犬馬上高興得不得了。”

    “畜牲也通人性。”

    兩人沉默著,布麗姬心不在焉地撥著長草,路克也視而不見地朝著河對岸皺眉,此行似夢似真的目的又困擾著他。到底有多少是事實?多少是想象呢?把每一個生人都當成可能的殺人犯,是不是冒失了點?這種觀點實在不太高明。路克想:“去他的!我當了太久警察了!”

    布麗姬冰冷清晰的聲音嚇了他一跳,把他拉回現實中。她說:“菲仕威廉先生,你到這里來究竟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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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樓主| 發表于 2008-4-27 15:15:02
路克本來正要點燃一支煙,她這突然而來的一句話,倒使他愣住了。他呆了一、兩秒鐘,火柴燒到他的手指,“真該死!”路克丟開火柴,用力甩甩手指說:“對不起,你嚇了我一跳。”

    “是嗎?”

    “是的!”他嘆口氣,說:“我想任何聰明人一定一眼就能看透我,你大概從來就沒相信我那個想寫一本書的故事?”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不是真的。”

    “你是說我不像有寫作頭腦的人?不用騙我,我寧可知道真相。”

    “不,你也許會寫作,可是寫的不會是那種書——古老的迷信、研究古跡等等——絕對不會!對你這種人,過去的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連將來也不放在你眼里,只有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噢,我懂了。”他做了個鬼臉,又說:“去他的!我到這里之后,你就一直讓我覺得好緊張!你看起來好聰明,叫人手足無措。”

    “真抱歉!”布麗姬淡淡地說:“不然你希望我是什么模樣呢?”

    “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

    她平靜地接著說:“一個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只知道抓住嫁老板的機會?”路克發出一個狼狽的聲音,她用冷靜、有趣的眼光看看他,說:“我很了解,沒關系,我不會生氣。”

    路克厚著臉皮說:“好吧,也許差不多,不過我沒有多想。”

    她緩緩地說:“那當然要等火燒眉毛了才會著急。”停了一、兩分鐘,她又說:“你為什么來這里?菲仕威廉先生。”

    話題又回到原先的問題上了,路克早就想到一定會這樣。剛才,他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抬起頭,迎向她睿智探詢而且正在冷靜安定地看著他的眼神。她眼里有一種出乎意料的莊重神色,于是他緩緩地道:“我想,我最好別再向你說任何謊了。”

    “不錯。”

    “可是問題是事實有點可笑。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有什么想法?我是說你有沒有猜想過我來這里的目的?”她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點頭,路克又說:“怎么樣?能不能告訴我?也許會對我有點幫助。”

    布麗姬平靜地說:“我覺得你來這里一定和愛美·季伯斯的死有關。”

    “那就算是吧!我覺得每次提到她名字,就有一種奇怪的氣氛,所以我知道這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你覺得我是為這件事來的?”

    “難道不是嗎?”

    “從某一方面來說,你的想法并沒錯。”

    他皺眉沉默著,身旁那個女孩也同樣沉默地坐著一動不動,她什么也沒說,免得打斷他的思緒。

    他終于下了決心。

    “我到這里,是想追查一件事——一件很不可思議,而且也許很荒唐可笑的假設。愛美·季伯斯也跟這件事有關,我想查出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嗯,我也這么想。”

    “可是你為什么也這么想呢?她的死到底有什么奇怪——居然會引起你的興趣呢?”

    布麗姬說:“我一直覺得她死得不大對勁,所以才帶你去見韋思弗利小姐。”

    “為什么?”

    “因為她的看法和我一樣。”

    “嗯!”路克迅速地回想一下,現在他終于明白那個聰明的老處女為什么態度會那樣了,“她和你一樣覺得——愛美死得有點奇怪?”布麗姬點點頭,路克又說:“到底為什么呢?”

    “首先是帽漆的問題。”

    “你指的是什么?”

    “二十年前,的確有人用帽漆——這個季節用粉紅色的帽子,下個季節,只要一瓶帽漆就可以改變為深藍色,再下一個季節,也許換一種帽漆,又可以變成黑色,可是現在時代不同了,帽子便宜得很,等到不流行的時候,丟掉就是了。”

    “連愛美·季伯斯那種身份的女孩子也一樣?”

    “我還比她可能用帽漆呢,節儉早就被人忘得干干凈凈。還有一點,那瓶帽漆是紅色的。”

    “哦?”

    “愛美·季伯斯本身就是紅頭發。”

    “所以不相配?”

    布麗姬點點頭,“男人多半不了解這一點,可是……”

    路克意味深長地打斷她的話:“對,男人不懂得這些,不錯,一切都很符合——一切都完全符合。”

    她接著說:“吉米在蘇格蘭場有些奇怪的朋友,你不會是?”

    路克迅速說:“我不是警探,也不是在巴克街有好幾間辦公室的著名私家偵探。我只是吉米告訴你的從東部退休的警員。我所以會插手管這件事,是因為我搭火車到倫敦去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于是他簡單扼要地說出和傅樂登小姐談話的內容,以及此后所發生的事。“你看!”他最后說:“這件事實在有點不可思議!我到衛棲梧,是為了找一個人——一個秘密兇手——他也許是個大家都認識而且尊重的人。要是傅樂登小姐想的沒有錯,還有你和那位——啊,姓什么的小姐也沒錯,那么這個人就殺了愛美·季伯斯。”

    布麗姬說:“我懂了。”

    “我想,也有可能是從外面下手的吧?”

    “嗯,我也這么想,”布麗姬緩緩地說:“瑞德巡官就是從別的建筑物爬上她窗子的。窗子開著,是要費點功夫才能爬上去,可是任何普通男人想爬上去都不難。”

    “爬上去之后呢?”

    “把咳嗽藥水換成帽漆。”

    “希望她半夜醒來的時候喝下去,大家就一定會說她拿錯了,或者是存心自殺?”

    “對。”

    “警方不懷疑是有人故布疑陣嗎?”

    “沒有。”

    “我想又是因為男人的緣故吧。沒有人想到帽漆有問題?”

    “沒有。”

    “可是你卻想到了?”

    “對。”

    “韋思弗利小姐也想到了?你們有沒有互相討論過?”

    布麗姬淡淡一笑,說:“沒有,至少沒有像你所說的那樣討論過。我是說,我們彼此都沒說出口。我不知道那個老小姐心里到底怎么猜測。也許她最初只是有一點擔心,越想越覺得不對。你知道,她蠻有頭腦的,不像這里大部分人那么迷迷糊糊。”

    “我想傅樂登小姐就相當湖涂,”路克說:“所以我剛開始一點也沒有把她的話當真。”

    “我一直覺得她蠻精明,”布麗姬說:“這些愛議論東家長,西家短的老小姐們,從某一方面來說都精明得很。你說她還提到過別人?”

    路克點點頭,“對,一個小男孩——就是湯米·皮爾斯,我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想起來了。另外我敢肯定,她也提到過卡特。”

    “卡特、湯米·皮爾斯、愛美·季伯斯、漢伯比醫生,”

    布麗姬輕輕地道:“正如你所說的,這件事實在有點不可思議。誰會想除掉這些人呢?他們每個人都不一樣。”

    路克問:“你有沒有想過誰會殺愛美·季伯斯?”

    布麗姬搖搖頭,說:“想不出來。”

    “卡特呢?對了,他是怎么死的?”

    “掉進河里淹死的。有一天晚上他正要回家的時候,霧很大,他又喝得醉醺醺的,河上那座小橋只有一邊有欄桿,大家都說他一定是酒醉失足淹死的。”

    “但是別人也可能輕而易舉地把他推下河?”

    “不錯。”

    “湯米·皮爾斯擦窗戶的時候,也可能是別人隨手一推,把他推到樓下跌死的?”

    “也沒錯。”

    “換句話說,有人可以輕輕松松地除掉三個人,但是卻不會引起別人疑心?”

    “傅樂登小姐就起了疑心。”布麗姬說。

    路克說;“我想就算我問你心里有沒有可疑的人也沒用吧?衛棲梧沒有讓你覺得陰森森、恐怖兮兮,也沒有人長著奇怪的白眼珠,或者笑聲很怪異可怕的吧?”

    布麗姬說:“你覺得那人一定是個瘋子?”

    “嗯,我想是的。那人是很瘋狂,可是也很狡滑。傅樂登小姐曾經提到,這個人看著下一個動手的目標時,眼睛里有一種很奇怪的神情。從她說話的口氣,我覺得——別忘了,只是我的感覺——她所說的那個男人的地位至少和她差不多,不過我當然也可能猜得不對。”

    “也許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有時候我們從別人言談或者表情中,往往可以得到一種很微妙的印象,沒辦法用言詞表示出來,可是那種感覺通常都不會錯。”

    “你知道,”路克說:“告訴你這一切之后,我真是安心多了。”

    “我相信這樣你的阻礙就少了些,而且我也許可以幫點忙。”

    “有你幫忙真是太好了。你真的想追根究底?”

    “當然。”

    路克忽然有點尷尬地說:“伊斯特費德爵士怎么辦呢?你看要不要——”

    “當然,我們根本不用告訴高登。”布麗姬說。

    “你是說他不會相信?”

    “不,他會相信,高登什么事都相信!如果我們告訴他,他也許會嚇得心驚膽跳,堅持找幾個年輕力壯的手下整天保護他。”

    “那就只好算了。”路克同意道。

    “不錯,我們不能讓他得到他單純的樂趣了。”

    路克看看她,仿佛想說什么,最后又改變了主意,只看看手表。

    “對,”布麗姬說:“我們該回去了。”

    她站起來,氣氛突然變得有點緊張,仿佛路克沒說出的話不安地繞在空中。

    兩人一起默默地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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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樓主| 發表于 2008-4-27 15:15:28
路克坐在自己房里。午餐桌上,安斯杜瑟太太曾經問起他在馬揚海峽的花園有些什么花,又告訴他在那種地方種什么最適合。伊斯特費德爵士又發表了一番有關“向年輕人表白”的談話。現在他總算可以獨自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了。

    他拿出一張紙,寫下幾個名字;

    湯瑪斯醫生

    艾巴特先生

    賀頓少校

    愛爾斯華西先生

    魏克先生

    愛美的男朋友

    肉販、面包師傅、蠟燭師傅等等。

    然后又拿出一張紙,先寫上“被害者”,再在這個標題上面寫道:

    愛美·季伯斯被毒死

    湯米·皮爾斯被人從窗口推出去

    海利·卡特被人從小橋上推進河里(是酒醉?中毒?)

    漢伯比醫生血液中毒

    傅樂登小姐被車撞死

    又寫道:

    羅斯太太?

    老班?

    頓一頓,又加上:

    賀頓太太?

    他看著這張名單,邊抽煙邊沉思了一會兒,再度拿起鉛筆寫道:

    湯瑪斯醫生和對他不利的證據:

    漢伯比醫生之死顯然有很明顯的動機,后者死的情況非常吻合——也就是說,用科學方法以細菌毒死。愛美·季伯斯死亡當天下午也去看過他,他們之間可能發生過什么?敲詐?

    湯米·皮爾斯呢?目前還不知道有什么關連?是不是湯米知道他和愛美·季伯斯之間的秘密?

    海利·卡特?沒有什么線索。

    傅樂登小姐到倫敦去的那天,湯瑪斯醫生是否不在衛棲梧?

    路克嘆口氣,換了一個新的標題:

    艾巴特先生和可能對他不利的證據:

    顯然非常可疑,也許成見很深。他為人親切和藹,是偵探小說中最有可能的疑犯。問題是:這是真實人生,不是小說。

    謀殺漢伯比醫生的動機:

    他們之間存有明顯的敵意,漢伯比醫生藐視艾巴特先生,對頭腦不正常的人,這已經足以構成殺機。傅樂登小姐一定不難看出他們之間的敵意。

    湯米·皮爾斯?他曾經亂翻過艾巴特先生的文件,是不是發現了什么他不該知道的事?

    海利·卡特?沒有什么線索。

    愛美·季伯斯?也沒有什么線索,不過使用帽漆倒蠻合乎艾巴特的個性——守舊的頭腦。

    傅樂登小姐遇害那天,艾巴特是否不在村子里?

    賀頓少校:

    不知道他和愛美·季伯斯、湯米·皮爾斯、海利·卡特等人有什么關系。

    賀頓太太呢?她似乎是被砒霜毒死的,果真如此,其他人的死可能也和這個有關——是敲詐?湯瑪斯醫生是她的主治醫生,所以湯瑪斯又有了嫌疑。

    愛爾斯華西先生:

    涉及巫術,可能是個吸血的殺人兇手。跟愛美·季伯斯有關系。跟湯米·皮爾斯和海利·卡特有關系嗎?目前還不知道。漢伯比醫生呢?也許看出愛爾斯華西精神不正常。

    傅樂登小姐呢?傅樂登小姐遇害那天,愛爾斯華西是否不在衛棲梧?

    魏克先生:

    看來似乎很不可能。也許是宗教狂熱使然?覺得自己是天遣的殺手?小說也有過那樣神圣的老牧師——可是這是現實,不是小說。

    注意;卡特、湯米、愛美都是絕對不討人喜歡的人,也許歸因于天譴最好?

    愛美的男朋友:

    也許很想除掉愛美,可是大體而言,不像殺了這么多人的兇手。

    其他人:

    想都不用想。

    他又重新看一遍這張單子,然后搖搖頭,喃喃低語道:“太荒唐了!”

    他把單子撕碎燒掉,自言自語說:“這件工作實在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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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樓主| 發表于 2008-4-27 15:15:54
湯瑪斯醫生往后靠在椅背上,用修長優雅的手摸摸濃密黑亮的頭發。他的年紀很輕。外表看來雖然很不成熟,但是他對路克患風濕的膝部的診斷,幾乎和一星期以前哈理街那位專家的診斷完全一樣。

    “多謝你了,”路克說:“既然你覺得電療有效,我就安心多了,我還不希望這種年紀就變成跛子。”

    湯瑪斯醫生孩子氣地一笑,說:“我想不會有什么危險,菲仕威廉先生。”

    “啊,你讓我安心多了,”路克說:“我本來想去找一位專家,可是現在我相信用不著了。”

    湯瑪斯醫生又微笑道:“要是你覺得那樣比較放心,還是去看看為好。無論如何,聽聽專家的意見總不會有錯。”

    路克迅速說:“人在這些方面往往很容易害怕,你一定了解這一點吧?我常常想,醫生應該會覺得自己像個術士——對病人來說,他就像魔術師一樣。”

    “信心往往占了很重的分量。”

    “我知道,‘醫生說’好像已經成了代表權威的話。”

    湯瑪斯醫生聳聳肩,幽默地說:“要是病人都明白這一點就好了。”又說:“你正在寫一本有關法術的書,不是嗎?菲仕威廉先生。”

    “咦!你怎么知道?”路克有點裝腔作勢地驚呼。

    湯瑪斯醫生似乎覺得很好玩,“哦,親愛的先生,像這種地方,消息傳播得非常快,因為實在沒什么好聊的話題。”

    “不過也許會被人過分夸大,改天你說不定又聽說起在召喚鬼魂,并且和恩多的女巫在比賽法力呢。”

    “奇怪,你怎么會這么說?”

    “為什么奇怪?”

    “因為有人謠傳說你已經召喚過湯米·皮爾斯的鬼魂”

    “皮爾斯?皮爾斯?就是那個從窗口掉下去的小男孩?”

    “是的。”

    “這——怎么會呢?——對了,我跟那位律師提過——他姓什么——是艾巴特吧?”

    “對,故事就是從他那里傳出來的。”

    “難道說我已經使一位頭腦冷靜的律師相信世界上有鬼魂存在了嗎?”

    “這么說,你本身相信有鬼魂了?”

    “聽你的口氣,你好像不相信,是嗎?醫生,不、不能說我真的‘相信有鬼魂’,不過我確實知道有些人突然奇怪的死亡或者暴死。可是我最有興趣的還是跟暴死有關的各種迷信——例如被謀殺的人不會在墳墓里安息,還有兇手如果去摸被害的死者,死者的血就會流個不停。不知道這些傳說是怎么來的?”

    “很奇妙,”湯瑪斯醫生說:“不過我相信現在已經沒什么人記得這些了。”

    “當然比你想象中要多,不過我想這里也沒有什么人被人謀殺,所以很難判斷。”

    路克說話的時候帶著微笑,眼睛仿佛很隨便地看著對方的臉,但是湯瑪斯醫生似乎仍舊非常鎮定,也對他報以微笑。

    “是的,我想我們這兒已經——嗯,很多很多年——沒有兇殺案子。起碼我這輩子都沒聽說過。”

    “是啊,這地方非常安詳平靜,不會有什么暴行,除非——有人把那個叫湯米什么的小男孩從窗口推下去。”路克微笑著說。

    湯瑪斯醫生又帶著他那充滿孩子氣歡樂的自然微笑說:

    “很多人都恨不得扭斷那孩子的脖子,不過我想還不至于真的有人會從窗口把他推下去。”

    “他好像非常頑皮,也許有人覺得除掉他是義不容辭,替大家服務的事。”

    “可惜這種理論只能偶爾引用一下。”

    “我一直覺得,連續除掉好多人會對地方上有益,”路克說:“我不像一般英國人那么尊重人命,我覺得任何阻礙進步的人都應該除掉。”

    湯瑪斯醫生用手伸進美麗的短發中摸摸頭,說:“不錯,可是誰又有資格做裁判呢?”

    “學科學的人就有資格,”路克說:“那個人必須心胸正直,頭腦靈活,有高度專業知識——譬如說醫生之類。說到這一點,我倒覺得你本身就是很好的裁判。”

    “判決哪些人不該活下去?”

    “是的。”

    湯瑪斯醫生搖搖頭,說:“我的工作是使不適合活下去的人變得適合活下去。我承認,在大部分情形下,這是件很辛苦的工作。”

    “可是我們還是不妨來討論一下,”路克說,“就拿已故的海利·卡特來說……”

    湯瑪斯醫生尖聲道:“卡特?你是說‘七星’的老板?”

    “對,就是他。我不認識他,可是我堂妹康威小姐提過他的事。他好像是個十足的大惡棍。”

    “噢,”對方說:“不錯,他嗜酒如命,虐待太太,欺負女兒,愛跟人吵架,又愛亂罵人,跟這里大部分人吵過架。”

    “換句話說,世界上沒有他這個人會更好?”

    “我想可以這么說。”

    “事實上,要是有人從背后把他推進河里,那個人可以說是為了大家著想才下手的了?”

    湯瑪斯醫生冷淡地說。“你所說的這些手段是不是你曾經在——是馬揚海峽吧?——用過呢?”

    路克笑道:“嗯,不,這只是我的構想,不是真有這種事。”

    “嗯,我也覺得你不像天生的殺人兇手。”

    “告訴我——我很想知道——你有沒有碰到過你覺得像殺人兇手的人?”

    湯瑪斯醫生尖聲道:“奇怪!你居然會問這種問題!”

    “是嗎?我想醫生一定見識過各種奇怪的人物,譬如說,他一定會比別人提早發現殺人狂的早期癥狀。”

    湯瑪斯有點生氣地說:“這完全是外行人對殺人狂的看法,以為他一定會拿著刀到處亂跑,嘴邊不時吐些白沫。我不妨告訴你,殺人狂也許是世界上最難看出的病癥。從外表上看,他也許和平常人完全一樣,也許是個很容易受驚的人,也許他會告訴你他有些敵人。可是除此之外什么跡象都沒有,一點也不討人厭。”

    “真的?”

    “當然是真的。有殺人狂的瘋子,常常認為自己是為了自衛才殺人。不過當然啦,有很多殺人兇手就像你、我一樣正常。”

    “醫生,你這話可讓我覺得坐立不安了!想想看,改天你也許會發覺我曾經一聲不響地殺過五、六個人呢。”

    湯瑪斯醫生微笑道:“我覺得不大可能,菲仕威廉先生。”

    “是嗎?彼此彼此,我也不相信你殺過五、六個人。”

    湯瑪斯醫生愉快地說:“你沒把我職業上的失敗例子算在內。”

    兩人都笑了起來,路克站起來道別,用抱歉的口氣說:

    “對不起,打擾了你好久。”

    “噢,沒關系,我不忙,衛棲梧是個很健康的地方。真高興能跟外地來的客人聊聊。”

    “不知道……”路克沒往下說。

    “什么事?”

    “‘康威小姐要我來找你看病時,曾經告訴過我,你實在非常……嗯,醫術實在很高明。我在想,你留在這種小地方會不會覺得太埋沒自己的才干了?”

    “噢,能從小地方著手也是一個好的開始,能得到很寶貴的經驗。”

    “但是你不可能一輩子就這樣待在鄉下不求發展。聽說你的已故對手漢伯比醫生就沒什么野心,一直安安分分,很滿足地在這里行醫。我想他在這里一定住了很多年了吧。”

    “事實上他一輩子都住在這里。”

    “聽說他很正派,就是太頑固了點。”

    湯瑪斯醫生說:“有時候他的確很難相處,對新設備很不信任,不過對老派的內科醫生來說,他倒是位很好的先進。”

    “聽說他留下一個漂亮的女兒。”路克用戲弄的口氣說。

    他很有趣地看著湯瑪斯醫生白皙的面孔脹得通紅,并且說:“嗯——嗯——是吧!”

    路克用親切的眼光看看他,很希望能把他從自己的嫌疑名單上除掉,一會兒,后者恢復了正常,忽然說:“談到犯罪,如果你對這方面有興趣,我可以借你一本書,是從德文翻譯過來的,克魯哈瑪寫的《自卑感與犯罪》。”

    “謝謝你。”路克說。

    湯馬斯醫生伸手從書架上找出那本書,說:“就是這一本,其中有些很驚人的理論。雖然只是理論,倒也蠻有意思的。例如‘法蘭克福屠夫’孟茲海的早年生活,喜歡殺人的小保姆安娜·海倫等,都非常有意思。”

    “好像她殺了十多個托她照顧的小孩之后,別人才發現事情真相。”路克說。

    湯瑪斯醫生點點頭,“對,她的性格很惹人同情——她非常愛孩子,每個孩子死的時候,她真的都悲痛欲絕。這種心理實在很叫人驚訝。”

    “這些人居然能逍遙法外那么久,真奇怪。”

    這時他已經走到門口階梯上了,湯瑪斯醫生送他出門,說:“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其實你知道,容易得很。”

    “什么東西容易得很?”

    “逍遙法外啊,”他又露出孩子氣的迷人微笑,“只要小心點可以了,聰明人一定會非常小心,不留下任何痕跡。這就夠了。”他又笑笑,然后走進屋里。

    路克站在門口看著階梯發呆。醫生的微笑中有一種謙卑的意味,他們談話當中,路克一直覺得自己像個完全成熟懂事的大人,而湯瑪斯醫生卻仿佛是個年輕無邪的少年。但是此刻,他卻有一種完全相反的感覺,醫生的微笑就像一個大人對聰明淘氣的孩子的那種縱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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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樓主| 發表于 2008-4-27 15:16:41
路克在大街上那家小店買了一罐香煙和一份每周給伊斯特費德爵士賺進大把鈔票的“歡樂周刊”。談到足球比賽,路克嘆了口氣,說他剛剛失掉賺進一百二十鎊的大好機會。皮爾斯太太立刻表示很同情,并且說她丈夫也一樣。就這樣,雙方建立起了友誼,路克不費什么力氣就把話題越扯越遠。

    “我們皮爾斯先生對足球興趣很濃,”皮爾斯太太說:“每次一打開報紙,一定先看足球新聞。我剛才不是說了嘛,他失望過很多次,可是話說回來,總不可能每個人都贏啊,而且我說呀,人是斗不過運氣的。”

    路克全心全意地表示同意她的看法,又巧妙地談到人往往禍不單行。

    “是啊,先生,我早就知道了,”皮爾斯太太嘆口氣,

    “一個女人有丈夫,還有八個孩子——六個活著,死了兩個——就更知道世界上麻煩事可是太多了。”

    “我想是吧,嗯,那當然。”路克說:“你說你有兩個孩子死了?”

    “有一個才死不到一個月。”皮爾斯太太帶著點憂郁地愉快說。

    “天哪,真可憐。”

    “不但可憐,先生,簡直是晴天霹靂——對,就是晴天霹靂。我全身都在發抖,真的,他們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全身都~直發抖。從來沒想到湯米會發生這種事!因為像他那么調皮搗蛋的男孩,好像從來就不可能會離開我們。還有我的小愛瑪·珍,好可愛,好甜蜜,人家都說:‘她太好了,養不大的。’結果果然是真的,先生。上天真的把她帶走了。”

    路克同意她的說法,又設法把話題從可愛的愛瑪·珍轉回比較不可愛的湯米身上,“你的男孩剛死不久?是意外?”

    “是意外,沒錯,先生。擦圖書館樓上窗戶的時候,一定是一時沒踩穩,一腳從最高的窗臺上掉了下來。”

    皮爾斯太太花了點時間,詳細說明那件意外的事的經過。

    “不是有人說看到他在窗臺上跳舞嗎?”路克說。

    皮爾斯太太說,男孩子就是男孩子,不過那顯然給了少校一個好借口,反正他一向就愛挑剔人。

    “賀頓少校?”

    “是的,先生,就是養了幾只牛頭犬的那位。意外事件發生之后,他偶然提到曾經看見湯米做事常常顧前不顧后,所以要是突然受驚,免不了很容易就從窗口掉下去。先生,湯米的毛病就是精力太旺盛。從很多方面來說,他對我都是一項很痛苦的考驗,可是他只是精力充沛——沒別的,就像其它小男孩一樣。他對人根本沒什么了不起的害處。”

    “是,是,我相信沒錯,可是你知道,皮爾斯太太,有些人——尤其是嚴肅的中年人——往往忘了自己也曾經年輕過。”

    皮爾斯太太嘆口氣,“你說的一點都沒錯,先生,我只希望有些先生大人能牢牢記住,我那兒子只是太活潑了一點,他們首先怎么對待過他!”

    “他曾經對主人惡作劇過,不是嗎?”路克縱容地笑著說。

    皮爾斯太太馬上說:“他只是開開玩笑,沒別的意思,先生,湯米一向很會模仿人,常常讓我們捧腹大笑,有時候他會學古董店的愛爾斯華西,或者教會委員哈伯斯先生,有一次他還模仿莊園的爵士,結果爵士就把他解雇了,那當然是應該的,爵士后來也沒記恨,還另外替他找了份工作。”

    “可是別人度量就沒這么大了,對不對?”路克問。

    “是啊,我也不用說是哪些人了,你一定猜不出來的,就拿艾巴特先生來說,他一直都對人那么和氣,老愛和人開玩笑什么的。”

    “湯米也惹惱了他?”

    皮爾斯太太說。“我相信我那孩子一點惡意都沒有。而且話說回來,文件要是真的那么秘密,不能給人看的話,就不應該放在桌上。”

    “是啊,”,路克說“律師辦公室里的機密文件應該鎖到保險柜才對。”

    “對極了,先生,我也是這么說,皮爾斯先生也跟我想法一樣。而且湯米其實也沒看到多少。”

    “他到底看到什么?別人的遺囑?”路克間。他想過,直接問文件內容也許使皮爾斯太太遲疑,可是只耍他先提出自己的猜想,馬上就能得到對方的反應—他猜想得沒錯。

    “喔,不是,先生,不是那種東西,根本沒什么大不了,只是一封私人的信——是一位小姐寫的……可是湯米連寫信人的名字都沒看清楚。我說啊,根本就是大驚小怪,小題大做。”

    “艾巴特先生一定很容易生氣。”路克說。

    “看起來好像是的。先生,我說過,跟艾巴特先生說話實在很愉快,他老愛跟人家開玩笑什么的,可是我也聽說他那個人很難打交道。他跟漢伯比醫生是死對頭,是可憐的醫生死以前沒多久的事。對艾巴特先生來說可不大愉快,因為人總不愿意在別人死以前說其很多壞話,不然是沒有機會反悔的。”

    路克鄭重其事地搖搖頭,喃喃說:“太對了—太對了。又說:“真是的,他跟漢伯比醫生吵過架,醫生就死了;對你兒子不好,結果你兒子也死了。我想這么一來艾巴特先生以后一定會不敢再亂開口了。”

    “海利。卡特也一樣一就是七星酒店的老板,”皮爾斯太太說,“卡特掉進水里淹死的前一個禮拜,他們剛剛大吵過一頓,不過那當然不能怪艾巴特先生,都是卡特自己不好。他喝得醉醺醺的到艾巴特先生家去,用臟話罵個不停。可憐的卡特太太,她不知道受了多少氣,至少對她來說,卡特死了還比活著好。”

    “他留下一個女兒,對吧?”

    “喔,”皮爾斯太太說。“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說人家閑話。”這句話有點出乎路克的意料,可是似乎還有商量的余地,于是路克豎起耳朵,靜靜等著。“我想這件事沒什么大不了。露西·卡特算得上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要不是他們身份懸殊,我想也沒人會注意什么。可是既然有人說閑話了,就沒辦法否認,尤其卡特又到律師家大吼大叫地罵人家。”

    路克大略摸出她話中的意思,說。“看起來艾巴特先生好像懂得憐香惜玉。”

    “紳士通常都會,”皮爾斯太太說。“其實他們也沒什么意思,只是隨便交談一、兩句話,可是上流人士就是上流人士,免不了會引人注意,尤其是我們這種寧靜的小地方。”

    “這里好可愛,”路克說:“一點都沒有受到世俗的破壞和騷擾。”

    “藝術家是會那樣說,可是我自己老覺得這地方有點趕不上時代,譬如說,這里沒什么了不起的大廈。可是人家亞許維爾那邊就有好多可愛的新房子,有的還有綠屋頂和彩色玻璃窗。”

    路克有點毛骨聳然地說,“你們這里也有一幢新房子。”

    “喔,對呀,大家都說那幢樓蓋得很好,”皮爾斯太太非常熱心地說:“當然,爵士對本地的貢獻實在太大了。他完全是一片好心,我們都知道。”

    “可是你們覺得他的努力不見得完全成功?”路克有趣地問。

    “喔,當然啦,先生,他并不是真的貴族出身—不像韋思弗利小姐或者康威小姐。你知道,爵士的父親從前就在走過去幾家那兒開鞋店。我母親還記得高登·瑞格在鞋店里工作的情形——記得一清二楚。當然啦,他現在當了爵士,又那么有錢,情形當然不一樣了,對不對?先生。”

    “那當然。”路克說。

    “你不會怪我提到這件事吧,先生。”皮爾斯太太說。

    “當然啦,我知道你現在住在莊園,正在寫一本書,可是你是康威小姐的堂兄,那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們都很高興她又要回莊園當女主人了。”

    “是啊,”路克說。“我相信你們一定很高興。”說完,忽然他付了香煙和報紙錢,同時在心里想。“個人因素,我可不能把這件事加上個人因素。去他的,我是到這里來追查兇手的,那個黑頭發的女巫婆嫁不嫁誰,又有什么關系?她跟這件事根本風馬牛不相關。”

    他沿著大街緩緩向前走,好不容易才把布麗姬的影子從腦海里趕走。他自言自語道。“好了,現在該想想艾巴特和對他不利的證據了。我已經找出他和三個死者之間的關系了。他跟醫生吵過架,跟卡特吵過架,也跟湯米·皮爾斯吵過,結果這三個人都死了。那個女孩愛美·季伯斯呢,那個淘氣的男孩看到什么私人信件?他知不知道是誰寫的呢?也許知道,可是沒告訴他母親。萬一他知道,而且艾巴特覺得應該讓他閉上嘴?嗯,有可能。也只能這么猜了——有可能!可是還不夠讓人滿意。”

    路克加快了腳步,突然有點憤怒地看看四周,想道。“這個該死的村子讓我越來越緊張。看起來那么安詳、恬靜、無邪,可是卻發生了一連串可怕瘋狂的殺人案。或者說,瘋的是我,瘋的是拉妮亞。傅樂登?無論如何,這些事也許完全是巧合——對,包括漢伯比醫生的死和其他人的死都只是巧合。”他回頭望望大街,忽然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他告訴自己:“世界上不會真的有這種事。”又抬頭看看愛許山脊長而彎曲的孤線,那種不真實感又立刻消失了。愛許山脊是真實存在的,它知道這里發生過什么事——巫術、狠毒的行為、被人遺忘的吸血和邪惡儀式。

    他再度舉步向前。山脊那邊走過來兩個人影,他馬上認出是布麗姬和愛爾斯華西。年輕人用他奇怪而不討人喜歡的手在比著手勢,頭正俯向布麗姬那邊,看來像是從夢境中走出來的兩個人,就連他們從一處草叢踏進另一處草叢,也像悄然無聲似的。她那種奇怪的魔力又纏繞著路克,他對自己說:“給巫婆迷住了——我真是給巫婆迷住了。”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全身仿佛有一種奇怪的麻痹感,他后悔地自語道:“誰才能解開符咒呢?誰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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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樓主| 發表于 2008-4-27 15:18:02
就在這時,他背后發出一個輕微的聲音,他立刻轉過身。是個女孩,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棕色的卷發盤繞在耳邊,深藍色的眼睛里有一種羞怯畏懼的眼神。她有點尷尬地紅著臉,說。“你是菲仕威廉先生吧,對不對?”

    “是的,我——”

    “我是若絲·漢伯比,布麗姬告訴我——你認識一些先父的朋友。”

    路克不好意思地微紅著臉,有點笨拙地說,“他們——喔——是——是他年輕時候的朋友,那時候他還沒結婚。”

    “噢,我懂了,”若絲·漢伯比似乎有點失望,不過她又說。“聽說你正在寫一本書,是嗎?”

    “是的,我是說我正在收集資料,是有關鄉下迷信之類的書。”

    “我懂了,聽起來好像很有意思。”

    路克對她微微一笑,心里想,“咱們的湯瑪斯醫生可真幸運。”

    “有些人就有本事把最有趣的題材變得叫人受不了,我想我就是那種人。”路克說。

    若絲·漢伯比先是莞爾一笑,然后說。“你真的相信——相信迷信哪些嗎?”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因為不一定有因果關系,你知道,人也可能對不相信的事產生興趣。”

    “嗯,我想是吧。”女孩用不十分肯定的聲音說。

    “你迷信嗎?”

    “噢——不,我想我不算迷信,不過我相信事情往往會接二連三的發生。”

    “接二連三?”

    “對,比如說會噩運連連或者好運不斷。我是說,我覺得衛棲梧最近好像就一直受到不幸的詛咒。家父死了,傅樂登小姐被車子撞死,還有那個小男孩從窗口掉下去,我——我開始覺得有點討厭這里——好像我應該離開似的。”

    她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路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你覺得這樣?”

    “喔,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傻,也許是因為可憐的爹死得太意外——太突然了。”她顫抖了一下,“接下來是傅樂登小姐,她說……”她頓住了。

    “她怎么說?她是位可愛的老小姐,我想——很像我一個姑姑。”

    “哦,你認識她?”若絲的臉上閃亮著喜悅的光芒,“我很喜歡她,她對爹也很關心,不過我有時候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蘇格蘭人所謂的先知。”

    “為什么?”

    “因為——實在很奇怪——她好像很擔心爹會出事,甚至可以說警告過我。后來有一天——就是她進去的前一天,她的態度好奇怪——興奮得不得了。老實說,菲仕威廉先生,我真的覺得她是那種有預知力的人。我想她大概知道自己會出事,也知道爹會發生意外。實在——實在有點可怕!”她向他靠近一步。

    “有時候人就是能知道未來的事,”路克說。“但是卻不一定跟超自然有關。”

    “對,我想這是很自然的事,真的——只是大部分人都沒有這種能力,不過我還是很擔心。”

    “不用擔心,”路克溫和地說,“別忘了,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老是回憶往事是沒用的。我們必須面對現實,迎接未來。”

    “我知道,可是問題還不只是這樣,”若絲·漢伯比遲疑著說。“還有一件事牽涉到你堂妹。”

    “我堂妹?布麗姬?”

    “是的,傅樂登小姐也一樣替她擔心,她老是向我問東問西,所以我想她也很擔心她。”

    路克倏地轉身看看山邊,他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幻想——那應該全都是幻想吧!愛爾斯華西只是對人毫無傷害的業余藝術收藏家,在這里開了間小店。若絲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問道:“你喜歡愛爾斯華西先生嗎?”

    “一點都不喜歡。”

    “喬佛瑞——你知道,就是湯瑪斯醫生——也不喜歡他。”

    “那你呢?”

    “噢,我也不喜歡,我覺得他很可怕,”她又向他靠近了些,“有很多關于他的謠言,聽說他會在女巫草坪舉行奇奇怪怪的儀式,他很多朋友都從倫敦趕來參加——那些人都看起來可怕兮兮的,湯米·皮爾斯也是他的助手。”

    “湯米·皮爾斯?”路克尖聲問。

    “嗯,他參加了入教儀式,還有一件紅色法衣。”

    “是什么時候的事?”

    “有一段時間了,大概是三月吧。”

    “這里什么事好像都有湯米·皮爾斯的份?”

    若絲說:“他很愛追根究底,什么事都想知道。”

    “也許他最后知道的實在太多了。”路克繃著臉說。

    若絲只聽出字面上的意思,她說。“那個小男孩實在有點討厭,不是惡作劇就是欺負貓、狗。”

    “就算他死了也沒人難過?”

    “嗯,我想是的,不過他母親當然非常傷心。”

    “我想她還有六個寶貝可以安慰她,那個女人舌頭可真長。”

    “她是話多了一點,不是嗎?”

    “我只向她買了一罐香煙,就好像知道村子里所有人的故事了。”

    若絲難過地說。“這種小地方就是這么可惡,每個人對別人的事都一清二楚。”

    “喔,那倒不見得。”路克說。

    她用疑問的眼光看著他。路克語意深長地說。“沒有人能完全了解另外一個人的一切,就連最親近的人也一樣。”

    “就連……”她頓了頓,又說:“嗯,我想你說得對,可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說這么可怕的話了,菲仕威廉先生。”

    “嚇著你了?”

    她緩緩點點頭,然后忽然轉身,“我該走了,要是……要是你沒有其他重要的事——我是說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務必來看看我們。家母一定……一定很高興看到你,因為你認識先父那么久以前的朋友。”她緩緩走開,微低著頭,仿佛負擔著什么憂慮或困擾似的。

    路克看著她遠去,忽然起了一陣孤獨感,他想保護那個女孩。為什么呢?這么一自問,路克不禁感到一陣不耐煩,不錯,若絲·漢伯比的父親才去世不久,可是她還有母親,也和一個絕對能在任何方面保護她的英俊年輕人訂了婚。那么,他菲仕威廉又為什么會有想要保護她的感覺呢?

    “不管怎么樣,”他穿過愛許山脊的陰影下時,心里想道。

    “我喜歡那個女孩子,像湯瑪斯那種冷酷高傲的魔鬼,實在不配娶她。”醫生送他到門口時的那種微笑又浮現在他眼前,假道學!裝模做樣!自以為了不起!

    前面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把路克從憤怒的沉思中驚醒過來。他抬起頭,看見愛爾斯華西先生從山徑走過來,兩眼看著地面,高興地獨自微笑著。路克看到他的表情就很不喜歡,愛爾斯華西不像是在走路,而像是用后腳往前跳——就像照著腦子里奇怪詭異的舞蹈節拍前進一樣。他的微笑就像心里有什么奇怪的秘密使他樂得忍不住笑歪了嘴似的,讓人看了很不舒服。路克停下腳步,這時,愛爾斯華西也幾乎走到他面前,最后,他終于抬起頭來。他眼里有一種惡毒和閃動的眼神,但是他馬上就認出來了,接著——至少在路克看來是這樣——他完全變了另一種模樣。一分鐘之前,他還像個森林中手舞足蹈的半人半獸,可是此刻卻變成一個一本正經的年輕人,“喔,菲仕威廉先生,早安。”

    “早安,”路克說。“你在欣賞自然美景嗎?”

    愛爾斯華西先生用修長白皙的手做個責備的手勢說。“噢,不是,不是,我討厭自然,可是卻很熱愛生命,菲仕威廉先生。”

    “我也是。”路克說。

    “‘智者都熱愛生命’。”愛爾斯華西先生用略帶反諷的口吻說,“我相信這對你一點都沒錯。”

    “還有更糟糕的事呢。”路克說。

    “親愛的先生!健全的頭腦是很不可靠又惹人厭的東西。一個人一定要有點瘋狂,有點怪癖,才能從一種新的、叫人著迷的角度來看人生。”

    “就象麻風病人用斜眼看人一樣。”

    “好極了,好極了,真是聰明!不過你知道,這確實值得研究,是一種很有趣的欣賞角度。我想我不應該再耽誤你的時間了,你是在做運動吧。每個人都需要運動——公立學校的精神!”

    “你說得對。”路克說完,向他禮貌地點點頭就走開了”

    他想:“我實在太愛胡思亂想了,他只是個笨蛋,沒別的。”可是內心卻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憂慮,促使他加快了腳步。愛爾斯華西臉上那種詭異、勝利的微笑——難道只是他路克的想象?他認出路克之前那種奇怪的眼神——那又怎么解釋呢?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他想。“布麗姬呢?她是不是平安無事?他們一起上來,可是只有他一個人回來,發生了什么事嗎?”

    他快步往前走,他和若絲·漢伯比談話的時候,太陽曾經出來露臉,現在卻又躲到云層后面去了。天空陰沉沉的,山邊不時吹來陣陣冷風,他就像從平靜的日常生活突然踏進一個妖術的世界中。自從他到衛棲梧之后,就一直被這種感覺圍繞著。他轉了個彎,來到曾經從低處看到過的那塊綠草地,他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女巫草坪”。傳說中,每當五月一日前夕的巫婆狂歡夜和萬圣節,女巫都會到這里舉行盛宴。接著,他忽然放下了心中的重擔——布麗姬在這里,她正靠在山邊一塊巖石上坐著,她俯身把頭埋在手中。路克迅速走到她身邊,喊道:“布麗姬?”

    路克有點不知所措地問。“你——你沒事吧?對不對?”

    她沉默了一、兩分鐘——仿佛仍然沒有從那個遙遠的世界回到現實中一樣。路克覺得自己所說的話似乎繞了一大圈才傳到她耳邊。最后她終于開口道。“當然沒事,我為什么會出事?”她的聲音很尖,甚至帶著些敵意。

    路克微笑道。“我知道才有鬼呢,我忽然替你擔心起來。”

    “為什么?”

    “我想主要是為了目前我所住的地方那種鬧劇似的氣氛,使我看一切東西和平常的心情都不同。要是有一、兩小時看不到你,我當然會設想也許會在水溝里發現你血淋淋的尸體——我是說,如果這是小說的話。”

    “女主角從來不會被人殺死。”布麗姬說。

    “對,可是……”路克及時住口。

    “什么?”

    “沒什么。”

    感謝老天讓他及時住口,因為他總不能對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姐說。“可是你不是女主角啊。”

    布麗姬說。“女主角有時候會被人誘拐,關進牢里,或者囚禁在地下室,可是盡管碰到很多危險,最后都不會死。”

    “甚至也不會變老,”路克說,“這就是女巫草坪吧?”

    “對。”

    他低頭看看她,親切地說,“你只需要找把掃帚就夠了。”

    “對了,愛爾斯華西也這么說。”

    “我剛剛看到他。”

    “有沒有跟他說話?”

    “有,我覺得他有意惹我生氣。”

    “成功了嗎?”

    “他的手段太幼稚了!”他頓了頓。又突然說:“他很奇怪,有時候你會覺得他一切都糊里糊涂,亂糟糟的,可是過一下又會懷疑自已到底有沒有看走眼。”

    布麗姬抬頭看看他,說:“你也有這種感覺?”

    “這么說你也同意了?”

    “對,”布麗姬說,“他有一點——怪怪的,我昨天晚上躺在床上想了好久,一直在想這件事。我覺得要是——要是村子里有一個殺人兇手,他一定是瘋了。”

    路克想起湯瑪斯醫生的話,便問:“你不覺得殺人犯也可能像你我一樣正常嗎?”

    “不會是那種兇手,我覺得這個兇手一定神經有問題,所以我就想起愛爾斯華西。住在這里的人,就數他最奇怪。真的,他很奇怪,你就是擺脫不了!”

    路克懷疑地說,“可是有很多像他那樣的半瓶醋,對人也沒什么傷害。”

    “對,可是我想事情不只是那樣,他的手很可怕。”

    “你也發現了?真好玩,我也是。”

    “他的手不但白,還帶著綠色。”

    “的確,不過你總不能因為一個人的膚色奇怪,就認為他是殺人兇手啊。”

    “喔,不錯,我們還需要證據。”

    “證據,”路克喃喃道:“我們最缺乏的就是證據,那個人太謹慎了,是個很細心的兇手!也是很細心的瘋子!”

    “我一直很想盡點力。”布麗姬說。

    “你是說愛爾斯華西那方面?”

    “對,我想我比你能從他嘴里套出話,而且已經有一個好的開始。”

    “說給我聽聽。”

    “嗯,他好像有些狐群狗黨,常常到這里來慶祝。”

    “你是說無名的秘密儀式?”

    “我不知道是不是無名,可是的確是秘密儀式。事實上,聽起來實在很可笑、很幼稚。”

    “他們大概供奉魔鬼,跳些淫舞吧?”

    “差不多,而且顯然覺得很有意思。”

    “這方面我也有點資料,”路克說,“湯米·皮爾斯也參加過他們的儀式,他是助手,有一件紅法衣。”

    “所以也知道他們的事?”

    “對,說不定這就是他的死因。”

    “他也到處跟人說?”

    “對——也可能他想私下敲詐他們?”

    布麗姬沉吟道,“我知道這有點不可思議,可是如果發生在愛爾斯華西身上,就沒什么好奇怪的了。”

    “嗯,我同意,如果對象是他,就真的有可能。”

    “我們已經知道他和兩名死者的關系,”布麗姬說,“湯米·皮爾斯和愛美·季伯斯。”

    “酒店主人和漢伯比醫生呢?”

    “目前還不知道。”

    “酒店主人是不知道,不過我可以想象出他要除掉漢伯比醫生的動機,也許他身為醫生,看出愛爾斯華西的精神不正常。”

    “對,有可能。”

    然后布麗姬笑笑,說,“我今天早上工作進行得不錯,我的心靈力量似乎很大,我說我的高曾祖母差點因為會巫術被燒死的時候,他都快高興死了,我想下次他們有什么狂歡宴的時候,說不定會請我參加呢。”

    路克說:“布麗姬,看在老夭的份上,小心一點。”

    她諒訝地看看他。

    他站起來,說,“我剛才碰見漢伯比醫生的女兒,談起傅樂登小姐,她說傅樂登小姐很擔心你。”

    布麗姬正要站起來,一聽這話忽然僵住了,“什么?傅樂登小姐擔心——我?”

    “是若絲·漢伯比說的。”

    “她真的這么說?”

    “不錯。”

    “她還說什么?”

    “沒什么。”

    “真的?”

    “真的。”

    布麗姬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我懂了。”

    “傅樂登小姐擔心漢伯比醫生,結果他死了。現在我又聽說她擔心你——”

    布麗姬笑笑,站起來搖搖頭,長發又飛揚纏繞在她臉上,她說:“別擔心,魔鬼會照顧自己的同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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